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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太和殿直言漕运事

本宫的刀是尔等的坟墓

天刚蒙蒙亮,太和殿的金砖地面映着晨光,把殿柱子上盘龙浮雕的鳞片照得明暗交错。殿内燃着的龙涎香,烟气绕着藻井缓缓冲散,混着官员们穿的黑色、绯色、紫色的官服,组成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肃穆。文武百官按品阶列于丹墀两侧,手持玉笏的指节绷得发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殿外晨钟余音刚落,龙椅那边便传来一句“宣百官奏事”,话音刚落,才有官员敢悄悄抬眼,望向殿首那道明黄色的身影。

太子萧景琰身着月白常服,从东侧偏殿缓步走入,衣摆扫过金砖时无声无息。他刚从兵部衙门过来,袖子里还揣着雁门关急递的文书,纸张边缘都被摸的起毛了,眉宇间带着几分凝重。走到台阶中央,躬身行礼,声音沉稳如钟:“父皇,儿臣有边关要事启奏。”

御座上的天子抬了抬眼,淡淡道:“讲。”

太子展开文书,指尖划过“北狄骑兵袭扰商道”的字句,语气沉重了几分:“昨日李将军再传急信,北狄骑兵近日在漠北商道活动频繁,已经连续劫走三拨运粮的商队。据幸存的商队伙计说,北狄人不仅烧了粮草,还故意留下几匹带伤的马,马背上拴着‘此路归我’的布条,这分明是挑衅。更有驿卒回报,北狄斥候常在烽火台附近晃悠,似乎是在探查我军布防,怕是要有所动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的兵部尚书,又补充道:“儿臣已与兵部商议,打算再派两千骑兵加强商道的巡逻,分三段驻守,确保粮道的畅通;同时令各州府加快运粮速度,十日之内必须将粮草送到雁门关。只是……”

太子话锋一转,视线落在户部官员身上,语气多了几分忧色,“户部近日奏报,江南的漕粮迟迟未到,部分州府以‘水患延误’为由拖延运粮的时间。如今边关粮草只够支撑一个多月,若是漕运再出岔子,不能及时补给,将士们恐怕要饿着肚子打仗。”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殿内顿时起了低低的骚动。

户部尚书王大人连忙出列,躬身道:“陛下,臣已经屡次催办江南漕运,三日前还曾派了主事去苏州盯着。可是漕运总督周显说,去年夏秋的水患冲毁了十二座水闸,如今只修好五座,剩余的水闸还需半个月才能完工,还望陛下宽限时日,切勿急功近利。”

“急功近利?”太子眉头微蹙,往前走了半步,“王大人可知,李将军在信中说,边关将士已开始掺着野菜吃干粮了?若是漕粮再迟半月,恐怕就不是‘急功近利’,而是要误了国事。”

王大人脸色一白,刚要辩解,御座上的天子已抬手制止,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目光暗沉:“漕运乃粮道命脉,边关将士等着粮草御敌,江南漕粮却迟迟不到。周显既说水闸未修,为何不奏请朝廷派河工协助?反而让漕粮滞留在江南,他到底在做什么?”

天子话音刚落,一道略显苍老却刻意拔高的声音便从武官列中响起:“陛下!臣有话奏。”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漕运总督周显。他身着青色官袍,须发已白,却刻意挺了挺脊背,快步出列躬身:“陛下容禀!并非臣不请河工,而是江南河工大多被征调去修缮河堤,实在是抽不出人。而且水闸修缮用的是特殊木料,需从蜀地运来,沿途全是山路,耽误了些时日。臣已经日夜催促了,只求能早日修好水闸,将漕粮运过来,绝无半分懈怠。”他说着,偷偷瞥了眼站在西侧列末的二皇子萧景渊,见对方微微颔首,心里才松了几分。

天子没立刻接话,只淡淡瞥了周显一眼,殿内一时又归沉寂。

就在此时,一道清越如玉石相击的声音突然从文官列末响起,打破了这份凝滞:“陛下,臣裴砚,或许能解漕运之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新科状元裴砚身着绯色官袍,从列中缓步出列。他年方二十有二,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肩背挺得笔直,绯袍下摆扫过金砖时竟无半分晃动。朝阳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他清隽的侧脸上镀了一层金边,也照亮了他手中玉笏上“正大光明”四字刻痕,那是他中状元时,天子亲手题的字。

太子见是裴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早就听闻这位新科状元刚正不阿,上月还奉旨巡查江南漕运,却没想到对方竟会在此时主动开口。

裴砚朝太子微微颔首,随即转向御座,声音掷地有声:“臣奉旨巡查江南漕运三月,沿途所见,漕河之上苛捐杂税。每船粮食抵达京城前,得被抽取三成‘润漕银’,美其名曰‘水闸维护’‘漕丁用度’,从通州到苏州,十二道关卡层层盘剥,小到闸官、验粮吏,大到漕运总督,人人分一杯羹,最后尽入私囊。所谓‘水闸未修’,不过是周总督拖延漕运、中饱私囊的借口!”

“你胡说!”周显猛地抬头,脸色涨得通红,手指紧紧攥着玉笏边缘,“裴砚你这毛头小子,刚入官场懂什么漕运实务。去年水患后,臣日日守在河岸边督促修闸,手下漕丁、河工都能作证,你休要听信奸人挑拨,血口喷人!”

裴砚却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卷叠得整齐的绢帛,双手捧着高举过顶:“臣带了苏州府老农张阿公的证词。张阿公今年六十有五,儿子早年死在边关,只剩他和孙儿相依为命。今年春耕时,他向粮行借了三十石粮,耗尽半生积蓄雇船运到京城售卖,本以为能赚些钱给孙儿治病。可沿途过了六道闸口,每道都要抽一成‘润闸银’,折算成粮食就是六石;到通州码头时,验粮官又说‘粮粒不饱满’,要扣三成‘折损银’,又是六石,前后一共被抽走十二石。”

他顿了顿,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连殿内的龙涎香都凝滞了一瞬:“张阿公无力支付现银,漕丁竟直接从剩下的粮里又抢了两石抵‘押船费’,最后只剩十六石。他抱着粮袋在码头哭,说这趟下来不仅没赚钱,还欠了粮行五两银子的利息,家中孙儿已两日没吃上热粥,连药都停了。微臣亲眼看见他满手老茧,指缝里还嵌着漕粮的碎粒,手背的冻疮都裂了口子,却舍不得买药膏,这哪里是‘水患延误’,分明是贪官搜刮民脂,断了百姓生路,也断了边关的粮路。”

绢帛递到内侍手中时,隐约能看见上面暗红的指印,是老人攥得太紧,指缝里的泥垢混着汗渍蹭上去的痕迹,还有几处浅浅的泪痕,在晨光下泛着微光。天子接过绢帛,抚过那些粗糙的指印,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目光扫过阶下的周显,沉声道:“裴卿所言,可有实证?”

“臣有。”裴砚向前半步,“臣在通州粮仓查到去年的漕粮账册,账面记载‘漕粮损耗率一成’,可实际入库的数量比运来时少了三成,差了将近十万石。这十万石粮,既没入国库,也没赈济灾民,去向不明。臣还在漕运总督周显的幕僚房中,搜得一张‘分润清单’,上面写着各个关卡抽成比例,周总督名下每月分得白银五百两,标注为‘漕务补贴’,去年一年便是六千两,这还不算他私下收受的粮行贿赂。”

“放肆!”周显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裴砚的手都在颤,“你这是伪造证据!那张清单是你找人仿造的,账册也是你篡改的,臣在江南任职多年,向来谨守本分,岂会做这等贪腐之事?定是有人见臣碍了眼,故意设局陷害。”他话里藏着话,目光隐晦地扫过太子,又飞快落回地面。

“咳。”

站在西侧列中的二皇子萧景渊适时轻咳一声,看似无意地开口:“父皇,裴状元年轻有为,查案心切可以理解,只是初涉漕运,或许有哪里被表象蒙蔽。周总督在江南任职多年,漕运事务向来打理得稳妥,儿臣听闻他去年还自掏腰包补贴过受灾的漕丁,想来不至于贪腐。此事或许有误会,还望父皇明察,莫要错怪忠臣。”

几位依附二皇子的老臣立刻应声附和。工部尚书李嵩扶着玉笏,慢悠悠道:“陛下,周总督所言属实。漕运涉及河道、粮储、兵丁,牵一发而动全身。裴状元年轻气盛,恐怕是被沿途的粮贩蒙蔽,误将必要开支当作贪腐。若骤然彻查,可能会导致漕运停滞,江南粮米无法入京,届时京中粮价暴涨,边关粮草断绝,反生祸端啊。”

“必要开支?”裴砚转头看向李嵩,眼神锐利如刀,连声音都冷了几分,“李尚书可知,去年秋朝廷已拨漕运修缮银八万两,专门用于修复水闸?臣查过河工账户,仅支出三万两用于修闸,且修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闸,关键的七座大闸只修了两座;剩下五万两至今下落不明。而周总督去年腊月,在苏州购置了一座三进宅院,带花园和暖阁,花费恰好是五万两,地契日期就在修缮银拨下后的十日内,敢问李尚书,这也是‘必要开支’吗?”

他又从袖中取出另一卷纸,高举过顶,纸张因用力而微微发颤,却字字清晰:“还有通州漕丁三十五人联名画押的证词,上面写着‘去年十月至今年三月,未得半分饷银,冬日无棉衣,日食两餐稀粥’。而周总督的账房先生已招供,去年他曾将漕丁饷银三万两借给粮行放贷,获利两千两归入私囊。漕丁们冻饿交加,周总督却用他们的饷银赚钱,这也是‘必要开支’?二皇子殿下说周总督‘自掏腰包补贴漕丁’,可这些证词与账册,哪一处能看出‘补贴’的痕迹?”

这话直指二皇子的谎言,却没直接指责,只以“证词与账册”为证,让二皇子无从辩驳。殿内瞬间鸦雀无声,二皇子脸色微沉,捏着玉笏的指节泛白,却没再开口,裴砚手握实证,他若再辩解,只会越描越黑。

周显见二皇子不再帮腔,腿肚子顿时软了半截,却仍强撑着狡辩:“陛……陛下……这是裴砚与太子设的局。太子殿下想借漕运之事立威,臣……臣只是个办事的,碍了别人的路,才遭此横祸啊。”

“微臣不敢。”裴砚躬身叩首,额头重重触到金砖,发出“咚”的一声轻响,震得殿内人都心头一跳,“臣所求,唯愿漕运清明,百姓不受盘剥,国本不被蠹虫蛀蚀。若臣有半分虚言,甘受腰斩之刑,以正朝纲!太子殿下心系边关,日夜忧心粮草,岂会因‘立威’诬陷忠良?周总督避重就轻,不提贪腐实证,只谈‘构陷’,不过是欲盖弥彰,想脱罪罢了。”

太子适时上前一步,声音沉稳有力:“父皇,裴卿所言非虚。儿臣昨日已派人核查,周总督在苏州的宅院确是去年腊月购置,且有邻居作证,他还买了两个丫鬟和一个护院,花费不菲;漕丁欠饷之事,兵部也有所耳闻,上月已有漕丁逃到京城告状,只是被周显的人拦下。如今边关急需粮草,漕运却被周总督这般把持,若不彻查,恐误大事。至于‘立威’之说,儿臣一心为国,绝无半分私念。”

台阶两侧的官员们面面相觑,有的低头盯着金砖缝里的灰尘,有些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连先前附和周显的李嵩都悄悄退了半步,避开周显投来的求助目光。御座上的天子沉默良久,目光扫过二皇子,又落在周显身上,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周显,你避重就轻,不谈实证,只谈‘构陷’‘碍路’,还敢提‘谨守本分’?裴卿与太子所言,你可有半句反驳的实据?”

周显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句子,只听见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后双腿一软,竟真的跪倒在地,官帽滚落在金砖上,露出花白的头顶,声音带着哭腔:“陛下……臣……臣认罪……是臣贪了修缮银,欠了漕丁饷……臣一时糊涂,求陛下饶臣一命。”

天子没再追问,只冷冷道:“传朕旨意,将周显打入天牢,彻查其贪腐之事,抄没家产,用于补发漕丁饷银与修缮水闸。由裴砚暂代漕运总督之职,即刻督办江南漕粮,调拨河工协助修闸,务必半月内将漕粮运到京中,补给边关。户部、工部需全力配合,若有延误,以抗旨论处!”

“臣遵旨!”裴砚与太子同时躬身应道,声音铿锵,在太和殿内久久回荡,震得殿外的晨鸟都惊飞了几只。

裴砚起身时,额角已沁出细汗,官袍沾了点灰,却依旧挺直脊背。太子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多谢裴卿,若不是你,漕运的事还不知要拖到何时。”

裴砚拱手道:“太子殿下言重了,臣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边关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岂能让贪官污吏与私心杂念,断了他们的后路?”

晨光透过高窗,将两人的身影叠在一起,一个赤胆忠心,一个心系家国,像两道穿透阴霾的光,终于让这肃穆的朝堂,有了几分清明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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