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言“你……是?”
他张口的瞬间,嗓音沙哑得厉害,尾音微微颤抖,拖着一种无法掩饰的迟疑。那声音像是一把钝了的刀,划过空气时带着生涩。
苏晚手里的资料袋“啪”地一下磕在门框上,发出一声短促又突兀的响动。她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想要触碰他的手,却被沈知言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点,动作僵硬而陌生。就在这时候,沈母从门外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轻轻拍了拍苏晚的肩膀,语气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无奈。
沈母“晚晚,你别怪他……医生说已经是晚期了,阿尔茨海默症。最近这半个月,记忆掉得特别快,有时候连我都认不出来。他唯一能偶尔念叨的,就是‘手札’‘修复’这些词,其他的……都记不清了。”
苏晚“手札……”
苏晚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击中,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她迅速打开包,掏出那个深棕色的锦盒。盒子上的纹理依旧清晰,那是沈知言当年特意找木匠定制的。里面躺着他们曾经一起修复好的那本宋代手札——去年冬天,两个周末加一个通宵,他们在工作室里埋头忙碌,她负责填补残缺的字迹,他则仔细修补虫蛀的纸页。最后一页的角落里,还藏着他们的小秘密:一枚小小的“知晚”合章,藏在花纹的阴影中,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把锦盒稳稳放在沈知言面前,双手缓缓打开盖子。指尖擦过盒沿时,发出了微不可闻的摩擦声。
苏晚“知言,你看,这是我们一起修的那本手札,你还记得吗?你说这纸是楮树皮做的,要先用米汤调的浆糊补……”
沈知言的目光终于落在手札上,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松动。他抬起手臂,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到纸页的一角。动作还是那么轻柔,甚至带着几分虔诚,仿佛那纸页仍然脆弱得禁不起一丝粗暴的对待。然而,他的目光依旧迷蒙,指尖顺着纸面慢慢滑动,却停在了空白的位置。他皱起眉头,嘴唇轻微地动了动,喃喃出声。
沈知言“纸……软的……修复……”
却没有再吐出苏晚的名字,甚至连一次多余的目光都没有施舍给她。
苏晚站在那里,看着他一遍遍摩挲着手札的表面,看着他眼中那点微弱的光亮逐渐熄灭,最终归于空洞。她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原本计划好的话语全都卡在胸腔里,沉甸甸的,像一块吸满水的棉絮,胀痛难忍。遗址里发现的新器物、整理资料的计划、特意带来的桂花糕……这些全都在她脑海中翻涌,却又被死死压制,半句也说不出口。
沈母在一旁悄悄抹着眼泪,肩膀微微颤动。苏晚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札小心翼翼地放回锦盒,盖上盖子,然后把它重新塞进自己的包里。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转身,朝门口走去。临出门前,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沈知言正低头摆弄着膝盖上的稿纸,神情专注而疏离,仿佛刚才摆在眼前的,不过是一段毫无关联的过往。
苏晚“阿姨,我先走了。”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般。她推开门,迈入走廊,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一路走到尽头,靠在墙边时,她才从包里拿出那张遗址的照片。翻到背面,沈知言的字迹还是那么遒劲有力,可写下这些字的人,已经不再记得她是谁。
后来,苏晚再也没去过医院。她把所有的遗址资料整理妥当,寄给了省博物馆,同时将那个锦盒锁进了衣柜最深处。偶然在书房整理东西时,她会看到那些当初两人一起买的修复工具。每一次,她都会停下来愣一会儿,随后拿起布轻轻拭去上面的灰尘,再将它们放回原位。
秋天来得很快,梧桐叶纷纷扬扬地飘落,铺满了街道。苏晚经过曾经和沈知言常去的咖啡馆,橱窗里换上了新的海报,但她再也没有进去过。有些人之间的告别,从来不会轰轰烈烈,就像手札上的字迹,慢慢褪色,直至一片空白。可哪怕如此,那些痕迹早已深深嵌入心底,再也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