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的心跳立刻乱了章法，像被人猛地敲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想躲到书架后面，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动作，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穿过一排排书架，越过一个个埋首的脑袋，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四目相对。

阅览室里明明那么安静，我却感觉自己的耳边“轰”的一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像深不见底的湖水，没有惊讶，也没有波澜，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我看到他冲我，非常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扬了一下下巴。那个动作的指向，是他对面那个空着的位置。

那是一个邀请。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脸上涌。我低下头，抓紧了背包带，迈开还有些僵硬的腿，一步一步，朝着那片光亮走去。每走一步，都感觉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每走一步，心脏的跳动就更剧烈一分。

当我终于走到那张桌子前时，我才看清，在他笔记本电脑的旁边，在他那本摊开的、写满了工整字迹的专业书旁边，赫然放着一本熟悉的、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

是我从陈阳那儿借来的那本。

“学长……”我站在桌边，声音小得像在说悄悄话，“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他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抬眼看我，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跳跃。“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依言坐下，把自己的书包放在脚边。桌子很大，我们之间隔着一片宽阔的桌面，但那股熟悉的、干净的气息还是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陈阳说你今天会来还笔记。”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刚好能让我听清，“我正好要来，就顺便帮你带过来了。”

又是陈阳。我几乎能想象出陈阳拍着胸脯跟他说“放心交给我，我保证把小学妹给你约出来”的得意模样。

“脚好了？”他没等我回答，视线就落在了我的脚踝上。

“嗯，好多了，可以正常走路了。”我下意识地把脚往里缩了缩，“谢谢学长关心。”

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他伸手指了指那本蓝色的笔记本，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但弧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他的字太丑，没影响你复习吧？”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陈阳。我没想到他会用这种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说话，这让他整个人都显得生动了许多。我忍不住笑了一下，摇摇头：“没有，虽然……是有点难认。”

他也跟着，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低，像羽毛拂过心尖，痒痒的。

阅览室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细微的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我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课本和文具，摆在桌上。他没有再说话，重新将注意力投向了他的电脑。

可我却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我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他。他看文献的时候很专注，眉头会微微蹙起，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敲击桌面。阳光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让他身上那股清冷的气质都柔和了不少。

就在我第七次假装翻书，实则偷看他的时候，一个身影从我们旁边的过道里晃了过去。

是陈阳。

他背着一个单肩包，嘴里似乎还哼着听不清调子的歌，脚步轻快。在经过我们桌子的瞬间，他像是才发现我们，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

他没有停下来打扰我们，只是在与我视线交汇的刹那，飞快地、冲我挤了挤右眼，然后竖起一个大大的、无声的拇指，最后，他的目光越过我，落在陆屿的背上，嘴型夸张地做了个“加油”的口型。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便像个没事人一样，吹着口哨，消失在了书架的尽头。

我的脸颊瞬间烫得能煎鸡蛋。

坐在我对面的陆屿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从电脑前抬起头，顺着我的视线往陈阳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纵容。

他转回头，正好对上我来不及收回的、带着笑意的窘迫目光。

这一次，他没有避开。

他看着我，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里，终于漾开了一丝清晰可见的笑意。那笑意从眼底慢慢地、慢慢地蔓延开来，最后，连他总是抿着的嘴角，也勾起了一个清浅的、真实的弧度。

“别理他。”他说。

然后，他伸出手，把他桌角那瓶还没开封的、带着温热感的矿泉水，轻轻地推到了我的面前。

“看书吧。”

阳光从窗外涌入，将我们两个人，连同这张宽大的书桌，都温柔地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晕里。我低头看着面前那瓶水，瓶身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我点点头，翻开了我的《中国文学史》，这一次，我终于能静下心，看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