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鬼市

靖西城的西城废窑，是连乞丐都不愿久留的角落。断砖残垣间爬满黑绿的苔藓，风穿过破损的窑口，发出呜咽似的声响，常年堆着没人清理的建筑垃圾与枯柴，恰好掩去地下入口的痕迹。

鬼市扎根于此，从不是偶然。西疆边境本就管控松散，靖西城更是三教九流混杂，官兵懒得涉足废窑这等“无利可图”的荒僻之地，成了天然的避祸所。

再者，废窑地下曾是前朝的粮仓储藏室，有现成的通道与隔间，稍加修整便能容纳摊位，且易守难攻，即便有冲突也能快速疏散。

这是暗地交易者最看重的安全，没人说得清这鬼市究竟存在了多少年，只知镇上最老的药铺掌柜年轻时，就曾来这里买过禁药，传闻至少有五六十年，早成了靖西城藏在地下的“交易规矩”。

“钱货两清，概不追溯。”几乎每个摊位前都摆着这样一块木牌，没人问货物来历，也没人问买家用途。有一个妇人裹着斗篷，递出珠宝换了张泛黄的地图，指尖都在发抖。

争执是极少见的，一旦有人红了眼，暗处便会窜出两个黑衣壮汉，将人拖进更深的黑暗，再没见过出来的。

往里走三丈，便是“鬼市药庐”。与其他摊位的简陋不同，这药庐是用木板隔出的小间，门口挂着块褪色的布帘，上面绣着个扭曲的“药”字。

布帘掀开，一股浓重的苦香扑面而来，货架上摆满了贴着标签的瓷瓶陶罐，标签上写着“蚀骨水”“断血膏”等字样，也有寻常药材，却都比外面贵上数倍。

苏昌河弯腰踏入鬼市药庐，浓重的苦香混着些许松烟味扑面而来。昏黄的油捻灯映着货架上的瓷瓶陶罐，他目光扫过，忽然顿在柜台后看见一个佝偻的老者正趴在案上，用银簪挑着瓷瓶里的药粉细看，山羊胡上还沾着点白色药末。

“瞎眼了？进来不知道掀帘子轻些？”老药鬼头也没抬，声音沙哑又冲，手里的银簪往案上一戳，“杵在那儿挡光，要买药就说，不买滚，别耽误我验药。”

苏昌河却不恼，反而从怀中摸出一枚巴掌大的木牌，轻轻放在柜台上。木牌发黑，边缘磨得光滑，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药”字，正是当年老爷子给他的鬼市准入令牌。

“老爷子，许久未见，还以为您人已经不在了呢。”他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语气是难得的松弛。

老药鬼这才抬眼，目光落在木牌上，又扫过苏昌河的脸，眉头先是一皱，随即冷哼一声：“小兔崽子，咒我死？我要是快走了，非抓你回来继承这药庐，也不盼着点好这一天天的。”

他嘴上骂着，枯手却抓起木牌摩挲了两下，指尖不自觉地放缓了力道，又随手从柜台下摸出个瓷瓶，“刚碾的凝神香，你当年在药庐总熬夜，闻这个管用，拿好。走的时候给昌离也带着些去，能让他睡得安稳些。”

苏昌河接过瓷瓶，指尖触到温热的瓶身，心里微暖。他知道老爷子脾气古怪，对旁人非打即骂，问一句药材来历能被赶出去，却唯独对自己和弟弟格外松快。

当年他和弟弟被卖做药童，旁人嫌他沉默寡言看弟弟看的紧又不好说话，唯有这老爷子肯教他辨药、碾药，还给他弄来这枚令牌。

“这次来，是要些枯骨散。”苏昌河直言道。

老爷子脸色一沉，瞪了他一眼：“又去掺和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嘴上虽斥责，却还是转身从最上层搬下黑陶瓮，舀出一瓷瓶药粉，“两次的量，用的时候小心些别沾到自己身上，没解药的啊。钱就免了，你这小子虽然皮但是也是招人稀罕不过还是昌离嘴巴甜，乖巧。”

苏昌河将凝神香瓷瓶揣好，指尖摩挲着枯骨散的陶瓮边缘，看向柜台后碾药的老爷子：“是是是知道我家昌离嘴巴甜，不过老爷子，我还有一事相求。这鬼市里，可有擅长打造精巧武器的匠人？”

老药鬼头也没抬，银簪搅着药末冷哼：“你倒会顺藤摸瓜。鬼市最里头有间“玄铁堂”，掌柜的姓秦，手艺是前朝军匠的底子，就是性子比我还怪。”

他顿了顿，把药臼往案上一墩，“等着，我带你去，不然你这小兔崽子得被他赶出来。”说罢，抓过墙上挂的旧毡帽扣在头上，率先掀帘而出。

两人踏着潮湿的石阶往鬼市深处走，沿途的喧嚣渐渐淡去，只剩风卷着火星的噼啪声。

尽头处立着间用黑铁搭成的棚子，棚顶插着面锈迹斑斑的旗子，写着“玄铁堂”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棚内火光冲天，映得岩壁通红，沉重的锤击声“叮叮当当”震得人耳膜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