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栈一楼的方桌旁,苏昌河刚将那坛酒搁在桌上,坛口的泥封一启,清冽的酒香便漫开,惹得邻桌食客都忍不住侧目。
叶鼎之凑过鼻尖闻了闻,眼底先亮了三分:“这酒香醇而不烈,单是闻着,就知是好酒。”
苏昌河笑着给两只粗陶碗满上酒液,琥珀色的酒在碗中晃了晃。
映着桌上的油灯,泛起细碎的光:“叶兄尝尝便知,这是我师弟亲手酿的,他别的本事没有,在酿酒上倒有几分天赋。”
叶鼎之端起碗,浅啜一口,酒液入喉先是微甜,而后生出绵长的暖意,最后余韵里竟还带着点竹间清风的爽利。
他忍不住喟叹:“好酒!这般滋味,比我在南诀喝的“溪酿春”更有灵气。苏兄的师弟,倒是个妙人。”
“妙人谈不上,就是个痴人。”苏昌河端着碗,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眼底却藏着笑意。
“他别的都不爱,整日就抱着酒坛念叨,说要成为天下第一的酒仙,还说……是和一个人早就约定好的。”
他说这话时,目光没离开叶鼎之的脸。
果然,那红衣男子握着碗的手顿了顿,原本舒展的眉梢悄悄蹙起,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湖面被风吹起的涟漪,快得让人抓不住。
叶鼎之喉结滚动了一下,放下酒碗,目光落在苏昌河腰间的玉佩上。那枚刻着丑丑酒壶的白玉佩,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他终是按捺不住,声音比刚才轻了些:“苏兄,你腰间这玉佩……也是你师弟做的?”
苏昌河故作惊讶地低头看了眼玉佩,笑着点头:“可不是?他说要给我和师父每人一块,好让我们走到哪都记得他。叶兄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玉佩别致。”叶鼎之避开他的目光,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口,却没刚才那般畅快。
“不知苏兄的师弟尊姓大名?若是将来我出了南诀,倒想去见识见识这般爱酒又懂酒的人。”他说“见识”二字时,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角,连声音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发紧。
苏昌河心里明镜似的,面上却依旧笑得淡然:“他叫东君,百里东君。”
“百里东君”四个字刚落,叶鼎之的眼睛猛地亮了,像突然被点燃的烛火,连带着周身的气质都鲜活起来。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是他?”可话刚出口,又猛地意识到什么,迅速收敛了神色,只端着酒碗掩饰般地饮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得格外明显。
过了好一会儿才故作平静地说:“原来是百里公子,久闻其名,有机会……确实该见识一番。”
那点藏不住的惊喜,像漏了风的窗户,怎么掩都掩不住。
苏昌河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暗自感慨:这二人,倒真是心有灵犀,即便隔着千山万水,不过是提了个名字、聊了句酒话,就能牵动彼此的情绪,就像他和暮雨一样。
不知此刻暮雨在暗河总坛做什么?是不是也在想着他?
而远在暗河的苏暮雨,穿着一身浅色衣袍正坐在窗边的木桌前,指尖轻轻摩挲着一个刻着“昌”字的剑穗。
那剑穗是昌河给他编的,穗子上还缠着一根细细的红绳。
他盯着剑穗,眼底的神色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连窗外的雨声都仿佛轻了几分。
“雨哥。”门外传来慕雨墨的声音,带着几分清冷,“我们该出发了,大家长在等我们。”
苏暮雨猛地回神,将剑穗小心翼翼地缠在伞剑的剑柄上,指尖最后碰了碰那颗乌木珠,才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掩去眼底的所有情绪,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他打开门,慕雨墨正站在廊下,手里撑着一把伞剑,见他出来,微微颔首:“走吧。”
苏暮雨“嗯”了一声,接过伞,与慕雨墨并肩走进雨幕。
雨丝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昌河,一定要平安。
此刻的悦来栈里,酒过三巡,叶鼎之的话渐渐多了起来,看似随意地问着百里东君的近况:“不知百里公子如今在哪?还在北离吗?”
“在的,他最近跟着师父学酿酒,偶尔也练几招剑法。”苏昌河知无不言,甚至还故意提了句。
“他常说,等成了酒仙,就要去江湖上找一个人,说欠了那人一坛最好的酒。”
叶鼎之的眼睛又亮了,端着酒碗的手都稳了些,连声道:“好,好,这般重情重义,果然是百里公子。”
油灯的光映在叶鼎之脸上,那点藏不住的牵挂,像酒里的暖意,慢慢漫开来。他家东君心心念念的“云哥”,原来也这般记挂着东君,倒也算不负东君的一番执念。
苏昌河给他斟了杯酒,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叶兄在烟溪村住了多久?可听说过边境三城的事?”
他看似随意的一问,实则在试探。叶鼎之化名“叶小凡”隐居在此,难保不是为了查探南诀皇室的动静,若能借他之力摸清皇室与分部的交易细节,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叶鼎之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我才来没几日,只听说边境不太平,倒是没细问。苏兄为何突然问这个?”
苏昌河举杯与他碰了碰,酒液入喉,带着几分暖意:“不过是好奇罢了。我听闻南诀皇室最近在边境调兵,不知是为了什么。”
苏昌河看着他避开话题的模样,心里已有了数。
他没再追问,只笑着给自己又斟了杯酒。南诀的水太深,暗河的局太险,但他既然来了,就没打算空手而归。
窗外的“溪酿春”酒香还在飘,可苏昌河的心头,却早已布好了一盘冰冷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