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嘉宾到位,三、二——走!”耳返里炸了一声,导演的气息贴在耳膜上。舞台地胶发粘,我鞋底刚离地,侧幕布往上拉,LED墙亮出一张侧脸——她。白色背景,黑发、珍珠耳钉。
我停在第一步。话筒里的呼吸声被收得很清。我把耳返一把摘下来,线从脖子后面拉过,轻轻刮了一下皮肤。现场观众有一秒的空白,随后响起一阵尖叫,有人喊她的名字,也有人喊我的。
导播从控台冲出来,耳麦对着我:“惊喜环节,你往中间走,台词在提词器上。”
我把腰包里的折叠纸抽出来,摊平,钢笔吃纸,划过那一行字:“甲方艺人与白梦妍女士约定,任何非公示公开活动中,双方不得同台出镜。”我抬眼,对着第一排:“我不走这一段。”
导演冲到台边,笑没挂住,换成劝:“凌赫,这是公益特辑,合个影就完。”
我把话筒举高了半寸,“我不演剧本感情。”声音在大厅里弹回来,砸在背后那面LED上。
侧台,布帘一动,她被人推动了一寸。她没看我,目光斜着,盯着地胶上的标线,薄麦在她腮边,灯把她的眉缝照得很清。摄影师手臂抬起来,镜头朝她。她的助理一把拽住镜头遮光罩,“别拍。”
我往前走了两步,转身,让背朝着那个镜头,挡住她。灯很烫,背发热。我对着导播台,“停这条。”
导演挤出笑:“大家先把情绪压下去,我们走下一段。”他对话筒说“切四号机”,屏幕上我的背影被切掉,字幕条还挂着“世纪同台?”
我把腰包里的夹子递给执行,“协议给你,看清楚。”我把话筒还给场务,麦头在我手里被捏得发出一声“哑”。我转身下台,台口边缘有一道细缝,我尽量踩在标记里,不碰任何一块线。
通道的风把汗吹冷,肩上一阵凉意。总监追上来,拦在出口,“你这样,我们直播崩了。”
“走仲裁。”我掏出手机,打开短信,把“违约条款截图”和“临时变更通知”发给宋姐,“起案,对象:平台。”
总监的笑挂不住了,“你也别把话说满。”
我把手机掉进外套内袋,扣子压上去,金属碰在新做的小扣上,发出一声很轻的响。我抬手指了一下舞台,“让她走她那一段。我不在她身边站五秒。”
“这话你在台上说了。”他哑了一下。
“我再说一遍。”我拉开门,门外冷气扑脸。
门外走廊,她的脚步从另一侧过来,鞋跟打在地砖上,薄。她看我,眼里一点水光也没有,声音平,“你按协议走人。”
“已经走了。”我把眼神从她身上移开,盯着她身后的消防栓,红。
她点了一下,往前。我们擦肩,她的香水是极淡的茶叶味,等她的步子过去,味道很快就没了。
节目组当天连夜开会。助理冲进休息室,喘,“平台那边说封你一期。”我把湿毛巾拧干,水滴在地上,掉两点,黑。
“封就封。”我脱掉舞台外套,里面的T恤被汗贴到背上,凉。
法务打来电话,声音很稳:“他们的通知发在我们没确认的版本里,证据够。申请费现在付吗?”
“付。”我把卡号发过去。手机屏幕发热,指腹烫得发麻。
晚上十一点,工作室的小会议室里,冷气发干。商务把一叠取消函拍在桌上,“这一个月你就是黑名单。”
我翻到最后,签字。“再报一份我们的补充守则给所有合作方,单独一页,只八个字:不捆绑,不暗示。”
午夜后,窗外响了几声鞭炮,不知道哪栋楼有酒。我回训练场跑圈,房顶的风扇“哗啦”转,空气里有粉尘。跑到第八圈,手机在柜子里震了一下,我停,喘,把手伸进去拿,是她的团队发来的:“今晚的节目我们会发布声明,不提你。请你也不要提她。”
我回:“收到。”
第二天一早,热搜挂出来,平台把那段节目剪成了“艺人耍大牌”的短视频,标题刺眼。评论里有人把我们之前的名字拉一起打。律师把起诉状发过来,我点开,逐条看,改了两处措辞,把“要求道歉”改成“公开道歉”。发回去,“就这版。”
中午,导演把我叫到舞台,脚下的木板有胶味,他握着木棍,“走一遍到尾,不停。”我抬眼,“走。”
夜里十二点,她那边出事。她的新搭档被爆出聊天记录,措辞脏,被扒出几段暗示。品牌撤了一个。她团队半夜给我发来电话,来得急,铃声在宿舍里把梁上的灰震下来一点。
“请你把去年你们团队内部安排恋爱营销的文件,时间戳盖章那份,给我们一份复印件。要盖章,不要你个人发。我们发布,把她摘出来。”她的执行说得快,嗓子哑。
“发邮件。”我把电脑推开,U盘插进接口,屏幕冷光照得键盘亮。我把那份公证扫描翻出来,再把当时我的付款记录和通关短信打包。“别用我的名字,说‘对方团队提供’。”
“收到。”她顿了一下,“谢谢。”
“走规则。”我把邮件发出去,抄送律师。她在那端呼了一口气,挂断。
凌晨两点,我回到舞台,坐在边上,手按在暗袋里的扣子上,金属贴着布,硬点稳。我没睡,等到五点,灯开,老师喊,“起。”
当天上午,平台给我发来一封邮件,道歉。格式化到可笑,最后附了一个退款单。我把邮件转发给法务,“加一条违约金。”
晚上七点,我母亲坐了高铁到剧场。她的包里露出一盒保温的剁椒馄饨,汤暖,“趁热吃。”
我舀了一勺,辣意上来,鼻子通了。母亲把手背在衣角擦了一下,低声,“你在电视里,不要再绕来绕去。说正话。”
我嗯了一声,把碗放到脚边的小凳上。她抬眼看舞台,“那姑娘呢?”
我把外套扣紧,“她走她的路。”
母亲点头,“那你就走你的。”她把纸巾拉出来一张,递我。
首演那天,门口排起两排队。黄牛在门口小声叫,票价翻了一倍。我站在侧台,灯猛地开,热。我把手摸到胸前那颗新扣,扣紧。上台,走到中线。台下安静。那一刻我什么都没看,嘴里的台词是硬的,掷出来。掌声落下,我不鞠躬太久,走,不停。
后台,有人敲门,是一位陌生女性,戴着工牌,白鹿团队的人。她递过来一个白色信封,“她让转。”
我把信封拆开,里面两张纸,律师盖章的补充协议和她亲笔的一行:“证据收到。以后出现类似事件,走她方公告,不走私信。”
笔画干净。我拿笔在下面写:“同意。”签名。她接过,“谢谢。”她转身走的时候扯了一下门帘,帘子边缘的金属环撞到杆,叮。
深夜十一点,综艺平台又发了一份道歉,挂在首页三角小位置。我没去转。助理在门口探头,“要不你转一下,顺风?”
我把水喝了一口,“不沾。”他缩回去。
第三天上午,我收到了法院立案短信,和审理时间。孙祺那边的公司账户被司法冻结了一部分,他给我发来一行字:“你满意了?”
我没回。我把手机收进裤袋,走进舞台,木板微微弹了一下。
午后,白鹿的新搭档发了道歉文,口吻里推得干净,字里行间带她的名字。我给她团队打电话,声音沉:“你们需要补一份声明,提到你们的事实。不要带我的字。”
那端的执行小声:“她不让提你。”停了两秒,“她说该你背的你背了,该我们背的我们背。”
“各走各的。”我挂了。
下午四点,剧场门口来了一个评论人,戴着细框眼镜。他演出后在微博发了一句,“他把台词站稳了。”我看了,一秒。没点赞。
晚上十点半,南京那边传来一条消息——康复中心的大楼电梯坏了,志愿者扛着轮椅下楼。我坐在练功房地板上,背靠墙,给常州那边的志愿群打钱。备注写“空白”。系统提示“成功”。我把手机扣在地上,地板凉,背温差拉得我打了个喷嚏。
第二天早晨,主办把我们的巡演批文贴出来。我到场务处签收线路表,城名一行一行,“济南、武汉、成都、长沙”。我拿黑笔在每一页的下端签“同意”。笔尖刮纸,有一丝阻力。
走出场务处,楼梯拐角,不见阳光,有股油灰味。孙祺靠墙站着,眼眶发青,嘴角起皮。他伸手拿出一个U盘,递过来,“我这边还有你早年一些素材。要不要?我删也行。”
我看一眼,U盘是黑的,壳磨白。我没接,“你留着自保。”
他苦笑,“你还是真不留余地。”
“余地在合同里,不在嘴里。”我往下走。他把脚从台阶上移开,鞋跟蹭出一条声。我没回头。
午休,助理把电视开到财经频道,屏幕里滚一条消息,“某营销公司因违规内容被罚”。助理抬头看我,“是他们那家?”我拿遥控关掉电视,屏幕黑了一下,“吃饭。”他“哦”。
晚上,她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很短:“别再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够了。”我盯着那句,手指在屏幕边缘敲了一下,回:“我只说事实。你别回。”
她在那端写了一个“嗯”。再没字。
次日,我去了公证处,灯管有一点闪。我把一摞材料摊开——平台临时变更通知、节目组台本、我们的协议复印件。公证员把印章一点一点落下,红。她抬眼,“还要加吗?”
“加这个。”我把一张纸推过去,是“仲裁申请”。她点头,盖章。章的声音是实的,我呼吸轻了半口气。
从公证处出来,街口卖煎饼的摊翻面,油呲地响。我买了一个,边走边吃,芝麻落在手背上。我把芝麻抹掉,手指油。
电话响,是导演,“下个月平台做戏剧季,你去不去?”
“只讲戏。”
“只讲戏。”他笑了一声,“你这个人,死硬。”
“硬到档期结束。”
挂了电话,我回宿舍,把柜子底那张她的旧工作照翻出来看了一秒,照片边缘已经卷。我没撕,也没烧。把照片塞回信封,连同那枚小扣的备用样,放进保险箱的第二层小格。铁皮触在指甲上,凉。
晚上,剧团的大巴停在侧门,柴油机的味道重。演员们背着包上车,座位硬。我把包放到最后一排,把手机的所有提醒关掉。导演在车前打了个响指,“人齐,走。”
车门合上,一声闷响。大巴抖了一下,慢慢往前。窗外的霓虹退开。我把帽檐压低,拉好外套的扣子,手摸到胸前那个小小的硬点,按了一下。它没有响,贴着我。
到火车站的中途,法务发来定位:“仲裁中心明早八点开门,你要亲自去吗?”
我回:“去。”
第二天八点整,我站在仲裁中心的大厅里,空气里有一股复印机的热。窗口后面的人戴着口罩,声音闷,“材料?”
我把一摞纸从文件袋里抽出来,顺好边,递过去。她一张一张看,翻页的声音像擦玻璃。看完,她拿出一张受理回执,打印机“吱”的一声,吐出来的纸边缘还有温度。她在上面盖了一个蓝色的编号章,把回执递给我,“号在这儿,等短信。”
我拿笔,在手背上写下那个号码。墨水凉。我把笔帽扣上,转身,门口的风一吹,纸动了一下。我把文件袋按紧,往外走。门口有个老大爷在卖热豆浆,豆香很厚。我停了一秒,买了一杯,趁热喝了一口。烫舌头。我把杯盖压实,拎在手里,去车站。下一站,济南。司机在群里喊,“十点发车,别迟到。”我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