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衡阳老家了。”
秦峰在电话那头的嘶吼,像一道惊雷在晏丞耳边炸开。车窗外的霓虹光带被拉扯成模糊的线条,最后混成一团混沌的色块。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暴起,那股无处发泄的烦躁感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衡阳。
一个他只在资料表上见过的地名,一个李沛恩偶尔会带着浅淡笑意提起的故乡。
他忽然想起,《垂涎》宣传期,主持人半开玩笑地问李沛恩,如果能立刻休假,最想做什么。那个时候,李沛恩就坐在他身边,身上清浅的雪松香气若有似无。他微微侧头,眼眸里映着棚顶的灯光,亮得惊人。
“想回家,”他当时说,“吃一碗我妈做的栖凤渡鱼粉。”
晏丞记得自己当时还侧过头,对着镜头宠溺地笑了一下,那个表情为他们又贡献了一个CP超话的热帖,标题是“他的愿望,就是他的方向”。
现在想来,那方向里,从来就没有自己。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在路口一个急转,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抗议声。他无视了副驾上秦峰还在不断打进来的电话,直接将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边。
违约金?品牌方震怒?
这些过去在他世界里占据绝对优先级的词汇,此刻都变得轻飘飘的,毫无分量。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从未有过的、荒唐又急切的念头。
他要去衡阳。
*
第二天清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米粉汤头的鲜香。
李沛恩穿着一身简单的灰色居家服,坐在自家小小的餐桌前。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鱼粉,红油鲜亮,撒着翠绿的葱花,是他从小吃到大的味道。
“慢点吃,烫。”李妈妈端着一碟小菜从厨房出来,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瘦了这么多,在外面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
“没有,剧组伙食挺好的。”李沛恩夹起一筷子米粉,吸溜一口,辣意和鲜味瞬间从舌尖窜到四肢百骸,熨帖了他冰冷了一夜的胃。他抬起头,对上母亲关切的眼神,笑了笑,“就是想您做的这个味道了。”
家里还是老样子,小小的两室一厅,收拾得干净整洁。没有昂贵的香薰,只有窗台那盆茉莉散发的淡淡清香,混着厨房里飘出的烟火气。这里没有晏丞,没有镜头,没有那些精心设计的“甜蜜”。
他很平静。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松弛的平静。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律师王哥发来的消息。
【沛恩,奕双耳多那边的解约函已经发出去了,对方反应很大,秦峰打了好几个电话给我,问是不是你授意的。】
李沛恩回道:【按流程走,所有问题让他们直接跟您谈。】
【明白。另外,个人工作室的注册流程已经启动,名字想好了吗?】
李沛恩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那是南方小城独有的、湿润的冬日景象。他想了想,打下两个字。
【初阳。】
晚风遇骄阳,骄阳已落,那就从初阳开始。
他放下手机,继续吃粉。一碗粉见底,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他把碗筷拿去厨房洗了,李妈妈正在水槽边处理一条刚买回来的鱼。
“妈,我跟公司解约了。”他一边冲着碗,一边用很平常的语气说。
李妈妈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刮着鱼鳞。“解了也好,看你这几年累的。以后有什么打算?”
“准备自己开个工作室,小陈跟着我。”
“那孩子挺机灵的,跟着你也放心。”李媽媽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说,“钱够不够?不够妈这里还有点。”
“够的,妈。”李沛恩鼻尖一酸,他关掉水龙头,从背后轻轻抱了抱母亲有些单薄的肩膀,“您放心。”
下午,天色放晴了一些。李沛恩换了身衣服,准备下楼去附近的超市买点酸奶。他刚走出单元楼的铁门,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就以一种与这个老旧小区格格不入的姿态,蛮横地停在了他面前。
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驾驶座上下来。
是晏丞。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头发凌乱,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身上还是昨天杀青宴上那件价值不菲的衬衫,此刻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他身上那股浓烈的、混合着烈酒与琥珀的Alpha信息素,带着一丝因急躁和疲惫而失控的攻击性,扑面而来。
晏丞大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李沛恩。”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磨过的砂纸,“你玩够了没有?”
李沛恩被他攥得生疼,他皱了皱眉,没有挣扎,只是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行为失当的陌生人。没有爱,没有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晏老师,”他开口,声音清冷,“请您放手。”
“晏老师?”晏丞像是被这三个字刺痛了,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你再叫一遍试试?”
他的信息素几乎是失控地外放,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试图让眼前的Omega屈服。这是Alpha的本能,也是他过去无往不利的武器。
可李沛恩只是微微偏了偏头,躲开那股让他感到不适的气息。
“这里是我家楼下。”他淡淡地说,“周围都是邻居,我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他的冷静,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让晏丞所有的怒火和焦躁都无处着力。晏丞死死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伪装的痕迹,一丝还在乎的证明。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晏丞终于败下阵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乞求,“你到底在气什么?就因为我没有在杀青宴上陪着你?沛恩,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李沛恩终于打断了他,他抬起另一只手,一根一根地,用力掰开晏丞紧箍着他的手指。
“解释你觉得我‘好用’?还是解释你给我一点甜头,我就‘信以为真’?”
他每说一句,晏丞的脸色就白一分。
当李沛恩说出那句“信以为真”时,晏丞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听到了。
他在卫生间里,全都听到了。
一股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晏丞的心脏,比得知被拉黑删除时强烈百倍。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所有的解释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可笑。
李沛恩终于挣脱了他的钳制,他退后一步,拉开了安全的距离。他看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点点近似于微笑的表情,但那笑意里,全是冰冷的嘲讽。
“晏丞,你教得很好。”他说,“你教会了我,怎么把戏演得更真。你看,我现在演一个不爱你的Omega,是不是也很像样?”
说完,他揉了揉自己被捏得发红的手腕,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小区门口的便利店走去。
晏丞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
周围有邻居买菜回来,好奇地朝他这边张望,对着那辆扎眼的豪车指指点点。南方的冬日,阳光没什么温度,照在身上,却让他感到一阵灼人的难堪。
他看着李沛恩的背影,那么瘦,却又那么决绝。
他忽然意识到,那个在他面前会因为一点亲密接触就耳尖泛红,会因为他一句夸奖就亮起眼睛的李沛恩,好像真的被他亲手杀死了。
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叫李沛恩的,冷漠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