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没动几口的鱼粉,红油已经凝结成一层暗色的薄膜,像干涸的血。
晏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家店的。周围食客投来的目光,混杂着好奇、探究,甚至一丝鄙夷,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他裸露的皮肤上。他逃回车里,关上车门,隔绝了外界的嘈杂,却隔绝不了那股无孔不入的辣椒油气味。它顽固地附着在他昂贵的羊绒大衣上,钻进他的鼻腔,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那场无声的、彻底的驱逐。
他发动车子,漫无目的地在衡阳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游荡。手机被他扔在副驾,屏幕一次次亮起,是秦峰,是公司法务,是品牌公关。每一个弹出的名字,都代表着一桩他过去游刃有余,此刻却濒临崩盘的事务。
晏丞李沛恩be#晚风遇骄阳恐成绝唱#奕双耳多股价下跌#
一条条推送的新闻标题,像一记记耳光,扇在他脸上。他第一次发现,那个他以为被自己牢牢掌控在股掌之间的“CP红利”,反噬起来竟如此迅猛。原来他引以为傲的商业价值,竟有那么大一部分,是建立在李沛恩那份被他肆意利用的“真情实感”之上。
他猛地一脚刹车,将车停在江边。江风灌进车窗,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火。他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翻到了助理小陈的号码。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小陈是他的人,是他亲手安插到李沛恩身边的。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有些嘈杂。
“喂?”小陈的声音听起来很忙,而且异常公式化。
“小陈,是我。”晏丞的声音沙哑干涩,“沛恩他……他怎么样了?”
“对不起,晏老师,我正在处理工作室的事务,关于沛恩哥的私人行程,我无权透露。”
工作室。
晏老师。
无权透露。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冷的钥匙,锁上一道门。晏丞感到一阵眩晕,他攥紧手机,几乎是低吼出声:“你忘了当初是谁把你推荐给他的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小陈清晰而冷静的声音:“我记得。所以我更要对得起沛恩哥现在付给我的薪水,和信任。晏老师,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挂了。”
“嘟……嘟……嘟……”
忙音响起,晏丞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手机从无力的指间滑落。
他被彻底隔绝了。
所有通向李沛恩的桥,都被他自己亲手烧断,如今,连最后一块摇摇欲坠的跳板,也沉入了水底。
*
江边几公里外,李沛恩家的客厅里,暖气开得很足。
他刚结束和新团队的视频会议,面前的茶几上摊着几个剧本大纲。小陈在电话里汇报的那些外界的风暴,于他而言,不过是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李妈妈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过来,放在他手边。“又在看工作?不是说好回来休息的吗?”
“随便看看。”李沛恩拿起一块苹果,咬了一口,清脆香甜。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剧本上,名字叫《长河落》。一部大制作的正剧,他拿到的角色是里面的少年将军,戏份不多,但人物弧光极亮,是个挣扎在家国与个人情感中的悲剧人物。
这个角色,没有感情线。
“这个本子不错。”他对着空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宣告一个决定。
手机震了一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
【沛恩,我知道错了。你出来见我一面,就一面。我在你家楼下。——晏丞】
李沛恩面无表情地看完,然后长按,将这个号码也拖进了黑名单。
他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调到本地新闻频道,里面正播放着天气预报,说明天会降温,有小雨。
他靠在沙发上,把剩下的半个苹果吃完,仿佛刚才那条短信,只是一条运营商发来的垃圾广告。
*
夜色渐深,天空果然飘起了细密的冷雨。
黑色的保时捷在老旧的小区里,像一头搁浅的鲸鱼,沉默而突兀。晏丞没有再打电话,也没有再发短信。他就那么坐在车里,死死盯着那个单元楼的入口。
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或者能做什么。他只是本能地觉得,他不能走。一旦走了,就真的什么都结束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车窗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他没有开暖气,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蚀而来,他的手指已经冻得僵硬。胃里空空如也,那股被鱼粉激起的灼痛感,此刻已经变成了尖锐的、持续的绞痛。
他想起了李沛恩。
想起他有一次拍淋雨的戏,冻得嘴唇发紫,一下戏,自己就用大衣把他裹进怀里。那时候李沛恩的身体也是这么冷,但眼睛却是热的,亮晶晶地看着他,像揣着一整个夏天的星光。
原来那种温暖,是可以被他亲手熄灭的。
晚上九点半,一束车灯由远及近。一辆普通的家用车停在了单元楼前。车门打开,李沛恩先下来,他撑开一把伞,绕到另一边,小心地扶着他的父母下车。
他一手撑伞,一手搀着母亲,和父亲并排走着,低声说着什么。一家三口的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温馨。
晏丞的心脏像是被那画面狠狠烫了一下。他几乎是立刻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沛恩!”
雨丝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狼狈地站在那里,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突兀而绝望。
李沛恩的脚步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手里的伞朝父母那边又倾斜了几分,用身体挡住了来自晏丞方向的视线。
他的父亲,一个看起来很温和的中年男人,皱起了眉,回头看了晏丞一眼,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不悦。
李沛恩没有给晏丞任何靠近的机会。他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雨夜里,足够清晰地传到晏丞耳中。
“喂,是小区保安室王叔叔吗?对,是我,三单元的小李。”
“是这样,我们楼下消防通道这儿,停了一辆黑色的车,堵着路了。车主好像还喝了酒,一直在大声说话,我爸妈被吓到了。”
“嗯,麻烦您过来看一下吧,谢谢您了。”
挂了电话,他扶着父母,低声安抚道:“没事,我们先进去。”
从头到尾,他没有看晏丞一眼。
他就那么从他面前几米远的地方走过,走进那扇温暖的、亮着灯的铁门。
晏丞僵在原地,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滑过脸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他听见不远处保安室传来了脚步声和手电筒的光柱。
一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大叔走了过来,用手电照了照他,又照了照他的车,语气很不客气:“哎,说你呢!车怎么停这儿的?赶紧挪走!这是消防通道!”
保安见他不动,又凑近了些,闻到他身上隐约的酒气(虽然是昨天残留的),更加不耐烦:“喝酒了?喝酒就别开车!赶紧叫代驾走人!别在这儿影响别人休息!”
晏丞看着那扇已经紧闭的单元门,门上的玻璃映不出任何人的身影。他被当成了一个堵路的醉汉,一个吓到老人的麻烦,一个需要被驱赶的陌生人。
李沛恩甚至懒得亲自对他说一个“滚”字。
他用最平静,也最残忍的方式,把他划出了自己的世界。
保安的催促声还在耳边,晏丞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的绞痛猛然加剧,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阵阵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