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筒刺眼的光柱晃在晏丞脸上,保安王叔叔的声音带着被雨夜打扰的不耐烦,一字一句砸过来。
“说你呢!挪车!听见没有?”
晏丞想站直身体,胃里却像被一只手拧住,猛地一绞。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不受控制地弯下腰,撑住膝盖,剧烈地干呕起来。冰冷的雨水混着冷汗,从他额角滑落,滴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
王叔叔见他这副模样,皱了皱眉,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腔调:“小伙子,你这样不行啊,不能开车了。手机给我,我帮你叫个代驾。”
晏丞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喘着粗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送我去医院。”
半小时后,衡阳市中心医院的急诊室。
白色的墙壁,消毒水的味道,护士匆忙的脚步声。晏丞躺在观察室的病床上,手背上扎着输液针,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缓慢流淌。诊断结果是急性胃炎伴应激性痉挛。医生说得轻描淡写:年轻人,别仗着身体好就乱来,饥一顿饱一顿,还情绪激动,铁打的胃也受不了。
他一个人躺在那里,天花板的白炽灯晃得他眼睛发酸。隔壁床是个腿摔骨折的大叔,老婆孩子围着,一会儿递水一会儿削苹果,热热闹闹的。那份人间烟火,衬得他这里的死寂越发刺骨。
手机终于被充上了电,开机后,秦峰的电话立刻就追了过来。这一次,没有咆哮,只有一种被耗尽所有力气的疲惫。
“你在哪?”
“医院。”晏丞的声音虚弱得像一张纸。
秦峰在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晏丞,你完了。”他一字一顿地说,“《晚风遇骄阳》的投资方连夜开了会,他们要启用风险预案。要么,你公开向李沛恩道歉,求他回来继续CP营业;要么,他们就删减你的戏份,把剧改成大男主独角戏,所有双人线索全部模糊化。他们说,没有了李沛恩,你晏丞的‘深情’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
这四个字,比胃里的绞痛更尖锐。
“还有,”秦峰继续说,“你猜李沛恩的律师今天早上做了什么?他把你在卫生间说的那段话的录音,发给了我们公司的法务部和几个最大的股东。没提任何要求,就只是让他们‘听一听’。”
晏丞的瞳孔猛地缩紧,他攥着床单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录音……他居然录了音。
那个在他怀里会脸红,会因为一点甜头就亮起眼睛的Omega,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冷静地、致命地,为自己留下了最锋利的武器。
“现在董事会要我给你带句话,”秦峰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自嘲的冷意,“公司可以放弃你,但不能失去李沛恩。他现在是棵摇钱树,而你,是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晏丞,你把路走绝了。”
*
第二天,雨过天晴。
李沛恩接到母亲的电话时,正在阳台上给一盆新买的茉莉浇水。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暖洋洋的。
“恩恩啊,昨晚楼下那个……没事吧?”李妈妈的语气有些担忧。
“没事,妈。就是一个喝多了认错门的人,保安已经处理了。”李沛恩的声音很稳,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茉莉的叶子,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您别担心。”
挂了电话,他回到书桌前,电脑屏幕上是《长河落》的导演。一个业内有名的、脾气有点古怪的实力派导演,姓张。
“你的资料我看过了,”张导开门见山,语气严肃,“西南民大毕业,上戏进修,演过话剧。底子不错。但你之前演的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我一部没看过。”
李沛恩并不介意,他只是认真地听着。
“网上的事我也听说了,”张导点了根烟,隔着屏幕吐出一口烟雾,“你这个节骨眼上解约单干,还敢来我这儿试戏,胆子不小。你那个少年将军的角色,台词不多,全靠一双眼睛。他心里有火,有恨,有家国大义,也有放不下的私念。最后万箭穿心死在战场上时,眼睛里得是空的,什么都没了。你演得出来吗?”
“我可以试试。”李沛恩没有说太多保证的话,他只是抬起眼,直视着摄像头。
那一瞬间,他眼里的光变了。
不再是面对母亲时的温润,也不是面对工作伙伴时的专业。那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混杂着破碎感和决绝的冷光。像一块被烈火焚烧过,又被冰雪覆盖过的玉。
张导看着屏幕里的那双眼睛,夹着烟的手指顿住了。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年轻演员能掀起那么大的风浪。
“下周三,带上你的助理,来北京试镜。”张导掐灭了烟头,做了决定。
*
医院的单人病房里,晏丞靠在床头,面无血色地刷着手机。微博上,关于他和李沛恩的舆论已经发酵到了顶峰。他的粉丝和CP粉吵得不可开交,各种真假难辨的爆料满天飞。
他麻木地划着屏幕,直到一条新的推送弹了出来。
那是一个刚刚通过蓝V认证的微博账号,名字叫【初阳工作室】。
它的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微博,发布于十分钟前。
配图是一张蔚蓝色的海边风景照,天空辽阔,海鸥飞翔。
配文是八个字:【休养充电,蓄势待发。】
晏丞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认得那片海,是拍《垂涎》时,他带李沛恩去过的一个私人海滩。他当时还拍了张李沛恩的背影照,发了朋友圈,仅他可见。
还没等他从这股窒息感中缓过神,另一条被顶上热搜的词条,像一把重锤,彻底击碎了他。
长河落官宣李沛恩#
他颤抖着手点了进去。
是那部他之前也接触过,但因为档期和番位问题没谈拢的大制作正剧。
【长河落官方微博】:欢迎演员@李沛恩 加入,饰演少年将军“顾清明”。长枪独守,孤城落日,期待你的精彩演绎!
配图是一张人物概念海报。
画中的少年将军身披残破的银甲,独立于尸横遍野的战场之上,手握断枪,遥望远方。他的脸上沾着血污,但那双眼睛,清亮、孤绝,仿佛燃尽了所有情感,只剩下守护脚下这片土地的执念。
那双眼睛,和刚才视频里,李沛恩看着张导的眼神,一模一样。
晏丞死死盯着那张海报,屏幕的光映在他惨白的脸上。
初阳。
长河落。
顾清明。
李沛恩没有在“休养”,他甚至没有停顿。在他被困在这间小小的病房,被全世界的指责和唾骂淹没时,李沛恩已经踏上了一艘新的巨轮,驶向一片他从未触及过的,更广阔的海域。
他用最快的速度,最决绝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了他的新生。
一个没有晏丞,也根本不需要晏丞的新生。
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地疼,但晏丞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只感到一种巨大的、正在吞噬他的空洞。他输了,不是输掉了一个情人,也不是输掉了一份事业。
他输掉了李沛恩的世界里,那个唯一属于他的,太阳升起的位置。
而现在,李沛恩的太阳,自己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