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黑色保姆车的尾灯，像两点烧红的烙铁，在他视野里渐渐缩小，最后被北京拥堵的车流彻底吞没。
晏丞站在原地，晚高峰的风从四面八方灌过来，刮得他脸颊生疼。他身上那件单薄的卫衣根本抵挡不住寒意，冷气顺着领口钻进去，一路凉到胃里，激起一阵熟悉的痉挛。
他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转身，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去哪？”司机问。
去哪？
他没有家，公司回不去，李沛恩的世界更是将他彻底驱逐。偌大的北京城，竟没有一个他的去处。
“随便……找个酒店。”他哑声说。
最后，他在一家不起眼的商务酒店住下。房间很小，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的墙壁，密不透风。他把自己摔在床上，盯着泛黄的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摸出手机，下意识地拨通了秦峰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他再拨。
依旧是同样的机械女声。
他被拉黑了。那个曾经为他鞍前马后、处理一切麻烦的经纪人，也放弃了他。
孤独和恐慌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冲进浴室，拧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地泼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镜子里的人，面色惨白，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凌乱的胡茬，陌生得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
他回到房间，打开电视。屏幕上，财经频道的主持人正用字正腔圆的语调播报着新闻：“……受旗下艺人负面新闻影响，奕双耳多集团股价今日开盘后持续走低，收盘时已下跌近五个百分点，市值蒸发……”
晏丞猛地拿起桌上的玻璃杯，狠狠砸向电视屏幕。
“砰”的一声巨响，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状，画面扭曲了几下，彻底黑了下去。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手背被碎玻璃划开一道口子，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他却感觉不到疼。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迷你吧台，拧开一瓶威士忌，对着瓶口就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和食道，一路烧进空空如也的胃里。他要的就是这种痛，只有这种更剧烈的疼痛，才能暂时压下心口那个不断扩大的空洞。
*
第二天，《长河落》剧组举行了剧本围读会。
长条会议桌旁，坐满了业内赫赫有名的老戏骨和主创团队。气氛严肃而专注，空气里只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演员们低声对词的声音。
李沛恩坐在导演张启年身边，面前放着一本已经被他用各种颜色的荧光笔标注得满满当当的剧本。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毛衣，神情专注，整个人像一块温润的玉，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坚韧。
“我们先过一遍顾清明出征前和父亲辞行的戏。”张启年敲了敲桌子，看向李沛恩，“沛恩，你和方老师（饰演顾清明父亲的老戏骨）来一遍。”
没有过多的准备，李沛恩瞬间就进入了状态。
“父亲，此去关山万里，不知归期，您多保重。”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少年人奔赴战场的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亲人的眷恋。
饰演父亲的老戏骨方文山抬起眼，浑浊的眼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我顾家的男儿，当为国尽忠，马革裹尸。去吧。”
短短两句对白，李沛恩眼眶微微泛红，他没有流泪，只是用力地、深深地磕了一个头，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身体紧绷，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着即将喷薄的情感。
“好！”张启年猛地一拍大腿，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激赏，“就是这个劲儿！隐忍，克制，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在骨头里！沛恩，你对角色的理解很准！”
周围的演员们也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他们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不是靠脸吃饭的流量，他有东西，有能压住场的东西。
围读会中场休息，李沛恩的新助理，一个叫小林的干练女孩，立刻递上一个保温杯。
“沛恩哥，喝点温水润润嗓子。”
李沛恩接过，轻声道了句“谢谢”。他看着杯子里升腾起的热气，忽然想起，过去在片场，他总是那个为晏丞准备好一切的人。温水，胃药，还有晏丞最喜欢吃的零食。
原来被人照顾，是这种感觉。
他正低头喝水，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小陈发来的信息。
【哥，奕双耳多那边彻底乱了，听说晏丞的几个大粉头都脱粉回踩了，爆了他不少黑料。】
李沛恩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回了两个字：【别管。】
然后，他将手机调成静音，重新放回口袋里，仿佛刚才看到的是一条无关紧要的天气推送。
*
酒店房间里，酒瓶倒了一地。
晏丞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过了几天。窗帘紧闭，不见天日。他没吃东西，只靠酒精麻痹自己。他瘦得脱了相，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颓败的气息。
他一遍遍地看手机，看那些骂他的评论，看那些分析他和李沛恩感情破裂的帖子。他像个自虐的疯子，用这些东西反复凌迟自己。
他看到有人扒出了《垂涎》时期的一个花絮。
那场戏，李沛恩要从高台上跳下来，虽然吊着威亚，但他还是怕得脸色发白。晏丞当时就站在下面，笑着对他张开双臂，用口型说：“别怕，我接着你。”
李沛恩看到后，深吸一口气，真的就跳了下来。
落地时，他撞进晏丞怀里，整个人都在发抖，耳尖却红得像要滴血。
晏丞的手指抚摸着屏幕上李沛恩泛红的耳尖，心脏像是被泡进了柠檬汁里，又酸又涩，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那时候为什么会觉得，那是Omega天生的敏感和依赖？
那明明是毫无保留的，交付性命的信任。
酒精和悔恨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颤抖着手，点开了那个拥有九千多万粉丝的微博账号。他想道歉，想求饶，想告诉李沛恩他错了。
他打不出完整的句子，脑子里一片混乱，最后只凭着本能，打下了一行字。
【@晏丞V：雪松的味道不见了。檀木也冷了。是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没有标点，语句混乱，像个走投无路的酒鬼在胡言乱语。
他甚至忘了，他已经被李沛恩拉黑，对方根本看不到这条@。
他点了发送。
一瞬间，整个网络都炸了。
晏丞疯了#这个词条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直接爆上热搜第一。评论区里，是粉丝的震惊，路人的嘲讽，CP粉的哀嚎。
【哥你是不是被盗号了？】
【喝了多少啊？搁这儿发什么疯？】
【雪松和檀木？是李沛恩的信息素味道吧！卧槽，这是在公开求复合？】
【晚了！我们家沛恩已经进组拍《长河落》了，勿cue！】
晏丞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刷新着评论，像一个等待审判的死囚，在寻找着那个他唯一想看到的名字。
他等啊等，等了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
李沛恩的微博没有任何动静。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一条新的动态，出现在他的特别关注里。
是【初阳工作室】。
晏丞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工作室的官博，只发了一个字，配上了一个月亮的表情符号。
【晚。🌙】
底下，粉丝们纷纷跟队形。
【宝贝早点休息！明天开机仪式加油！】
【晚安沛恩！期待顾清明将军！】
【好好睡觉，别理疯子。】
晏丞看着那一个简单的“晚”字，和他那条歇斯底里的微博，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他的惊天巨浪，到了李沛恩那里，连一丝涟漪都算不上。
只是一句轻飘飘的，甚至都不是对他说的“晚安”。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晏丞再也支撑不住，手机从手中滑落，他捂住脸，终于在黑暗的房间里，发出一声压抑了太久的，困兽般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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