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家的老宅坐落在西山,一扇厚重的雕花铁门隔绝了外界的窥探。车子沿着种满法国梧桐的私家车道缓缓驶入,最终停在一栋风格冷硬的现代主义建筑前。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巨大的落地玻璃像一只只漠然的眼睛,审视着归来的人。
晏丞推开车门,踏上那片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草坪。空气里没有衡阳老城区那种混着米粉香气的烟火味,只有被修剪过的植物和冷冽山风的味道。
客厅里,他的父亲晏鸿德正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清茶,面前的电视静音播放着国际金融新闻。他没有看晏丞,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跳动的红色和绿色数字上。
“回来了。”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不带任何情绪。
晏丞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身体不自觉地紧绷。这里的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真皮沙发的触感冰凉,仿佛能吸走人身上最后一丝热气。
“爸。”他开口,声音干涩。
晏鸿德终于放下茶杯,抬眼看他。那是一双精明而锐利的眼睛,和他如出一辙,却多了几十年商海沉浮淬炼出的压迫感。
“在外面玩够了?”
晏丞垂下眼,没有回答。
“一个Omega而已,”晏鸿德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玩玩可以,动了真格,还把自己玩进去,晏丞,你让我很失望。”
他口中的“李沛恩”,甚至不配拥有一个名字,只是一个“Omega”。
“我以为你至少从我这里学到了一点,任何东西,包括人,都有它的价值。当它的价值无法再为你所用,甚至成为负资产的时候,就该及时止损,而不是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哭着闹着要一件已经摔碎的玩具。”
晏鸿德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晏丞所有的狼狈和不堪。
“他现在是‘初阳工作室’,是张启年的新宠,是一块谁都想分一口的肥肉。而你,”他指了指晏丞,“你是奕双耳多股价下跌的罪魁祸首,是一个需要被公司雪藏的麻烦。你告诉我,你拿什么去求他回来?”
晏丞的嘴唇翕动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父亲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不敢去面对的,血淋淋的现实。
“从今天起,停掉你所有的卡。搬回来住。”晏鸿德做出决定,不容置喙。“秦峰会对外宣布你因为身体原因,无限期退出娱乐圈,回来接手家族事务。过段时间,我会安排你和林家的女儿见个面,订了婚,这场风波就算过去了。”
联姻。
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晏家解决麻烦最惯用的方式。
“我不……”晏丞几乎是本能地想拒绝。
“你没有资格说不。”晏鸿德打断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晏丞,你记住,你能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能给你,也就能随时收回。包括你那个自以为是的,所谓的爱情。”
说完,他转身,径直走上二楼的书房,再没有回头。
晏丞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客厅里,巨大的无力感将他吞没。他以为自己是掌控一切的Alpha,是娱乐圈说一不二的顶流。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不过是父亲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当他脱离掌控,妄图拥有自己的意志时,随时都会被毫不留情地舍弃。
他输给李沛恩,不是因为李沛恩有多厉害。
而是因为,他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强大过。
*
京郊,《长河落》的拍摄现场。
枯黄的草地上,搭建起了一座肃杀的军帐。剧组正在拍摄一场重头戏:顾清明发现自己的副将,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私通敌军,不得不将其就地正法。
“各部门准备!”
“Action!”
李沛恩饰演的顾清明一身玄甲,站在帐中,手里握着那封泄露军情的密信。他的对面,是被五花大绑的副将,一个年轻的、脸上还带着稚气的演员。
“为什么?”李沛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他没有嘶吼,没有质问,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对方,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失望和痛楚。
副将哭着磕头:“将军,我错了!是我一时糊涂!我家里还有老母亲……”
李沛恩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属于主帅的冷硬和决断。他没有再看对方一眼,只是将手里的密信,扔进了面前的火盆。
火苗“腾”地一下窜起,吞噬了那张写满背叛的纸。
“军法,无情。”
他抽出腰间的佩剑,剑身在烛火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他一步步走向那个曾经与他抵足而眠的兄弟,每一步都走得沉重而坚定。
“咔!”张启年从监视器后站了起来,脸上是难掩的激动,“过了!这条太好了!”
他走到李沛恩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沛恩,你最后那个眼神,绝了!那种亲手斩断自己一部分的痛苦和决绝,全在里面了!”
李沛恩还站在原地,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刚才,脑子里想的不是顾清明,而是那个在酒店里,按下删除键,清空所有和晏丞有关照片的自己。
原来,亲手杀死一段感情,和亲手杀死一个人,是一样的疼。
“沛恩哥,喝口水。”助理小林立刻递上一个保温杯,又拿了条干毛巾帮他擦汗。杯子里是温热的蜂蜜柚子茶,酸酸甜甜的,熨帖着他冰冷的胃。
“谢谢。”他接过杯子,小口喝着。
小林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哥,刚才手机新闻弹窗……晏丞那边,发了公告。”
李沛恩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喝水。
“说什么了?”
“说他……因为身体原因,要无限期退圈了。奕双耳多集团的官博也确认了,说他会回归家族企业。”
李沛恩喝完最后一口水,把杯子递还给小林。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看向不远处正在为下一场戏布景的忙碌人群。
道具组在地上铺设着“尸体”,灯光师调整着角度,试图营造出一种悲壮的氛围。一切都井然有序,都在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运转。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剧本,翻到下一页。那是一场顾清明独自在城楼上守夜的戏,没有一句台词。
“小林。”他忽然开口。
“哎,哥,我在。”
“帮我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吧。”李沛恩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剧本,他的声音很平静,“收工前,我不想再看。”
小林接过手机,利落地按下了飞行模式的开关。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也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纷纷扰扰。
李沛恩看着剧本上那一行行黑色的字,仿佛看到了顾清明孤身一人站在冷月下的背影。
那个叫晏丞的人,连同他所代表的,那段炽热又屈辱的“热恋夏季”,终于变成了一个遥远的、被信号隔绝的名字。
他的人生,从此,只有下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