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惑几乎一夜未眠。
脑海里反复播放着与沈屹辰对峙的画面,对方苍白的脸、染血的纱布、绝望的眼神,以及自己那句冰冷的“我看着恶心”。每一次回想,心口都像是被细密的针扎过,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但随之而来的,是被欺骗的怒火将这丝异样狠狠压了下去。
他没错。是沈屹辰先欺骗了他,玩弄了他的信任和……那一点点因为对方“失忆”而产生的、可笑的同情。
清晨,他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下楼,脸色比平时更冷。林母担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地将早餐推到他面前。
“小惑,和屹辰……”林父放下报纸,语气严肃地开口。
“爸,我上学要迟到了。”林惑打断父亲的话,拿起一片吐司,迅速喝完牛奶,抓起书包就往外走,“没什么事,你们别操心。”
他不想谈论任何关于沈屹辰的话题。
走出家门,呼吸到清晨微凉的空气,林惑才觉得胸口的窒闷感稍微缓解了一些。他决定步行去学校,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来理清思绪。
圣樱学院依旧熙熙攘攘,充满了青春的喧嚣。但今天,林惑感觉那些投向他目光似乎都带着别样的意味。窃窃私语声在他经过时,总会微妙地低下去,然后又在他走远后响起。
“听说了吗?昨天林惑和沈屹辰在学生会办公楼那边……”
“好像吵得很凶,沈屹辰头都又流血了!”
“他们不是一起负责校庆项目吗?怎么闹成这样?”
“谁知道呢,本来他俩关系就不好,这下估计更僵了……”
林惑面无表情,琥珀色的眼眸里结着一层薄冰,对那些议论充耳不闻,径直走向自己的教室。他现在只想离所有关于沈屹辰的事情远一点。
然而,命运似乎偏要与他作对。
就在他走到教学楼下的林荫道时,一个他最不想见到身影,出现在前方不远处。
沈屹辰。
他穿着圣樱学院的定制校服,白色的衬衫熨帖挺括,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额头上换了一块更小、更不起眼的白色纱布,遮掩在黑色的碎发下。他正和陆景明站在一起,似乎在说着什么,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比起昨晚那副破碎的样子,已经好了很多。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他本就出色的五官勾勒得更加深邃。他微微侧着头,听着陆景明说话,侧脸线条流畅而优美。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沈屹辰忽然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正走过来的林惑。
四目相对的瞬间。
林惑清晰地看到,沈屹辰的黑眸中骤然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那里面有惊喜,有慌乱,有愧疚,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几乎卑微的期盼。
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嘴唇微动,似乎想喊出那个熟悉的称呼,但在触及林惑那双冰冷彻骨、不带丝毫温度的眼眸时,所有的话语和动作都僵住了。
那眼神,像一盆冰水,将他眼中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瞬间浇灭。
林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速度都没有改变。他就那样直直地朝着教学楼门口走去,目光平视前方,仿佛站在那里的沈屹辰和陆景明只是两尊无关紧要的雕塑。
擦肩而过的瞬间,林惑能感觉到沈屹辰的身体绷紧了,能听到他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声,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清爽的气息。
但他没有侧头,没有停留,连一个眼神的余光都吝于给予。
彻底的漠视。比愤怒的斥责和厌恶的眼神,更让人心寒。
“林惑……”
一声极轻的、带着颤抖和哀求的呼唤,几乎微不可闻地从身后传来。
林惑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只有零点一秒,随即恢复了正常,身影很快消失在教学楼的入口处。
自始至终,他没有回头。
沈屹辰僵在原地,看着林惑决绝消失的背影,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身体细微地颤抖着。
那双深邃的黑眸中,刚才的期盼光芒已经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楚和……一丝逐渐弥漫开来的暗沉。
“屹辰,”陆景明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一点时间吧。你现在……解释什么他恐怕都听不进去。”
沈屹辰缓缓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悲伤。
“我知道……”他声音沙哑地吐出三个字,带着浓浓的无力感。
他知道林惑不会轻易原谅他。他知道自己搞砸了。他原本只是想用一个笨拙的、甚至有些荒唐的方法,将那个骄傲又耀眼的人留在身边,哪怕只是以一种扭曲的关系。
可他低估了林惑的敏锐,也高估了自己的演技。
现在,连那点扭曲的维系,也被他亲手斩断了。
一整天,林惑都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与沈屹辰相遇的场合。课间要么待在教室,要么去图书馆,午餐也是随便买了点东西带回教室吃。
然而,同在一个年级,又是合作项目的负责人,想要完全避开,几乎是不可能的。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主任老张将林惑和沈屹辰叫到了办公室。
“校庆活动的初步方案我看了一下,想法不错,但细节还需要打磨。”老张推了推眼镜,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个少年。
林惑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沈屹辰则微微垂着眼,姿态恭敬,但紧抿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尤其是舞台设计和节目流程衔接这部分,需要你们两个再仔细核对一下,尽快拿出一个更完善的版本。”老张没有察觉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或者说察觉了但选择暂时忽略,他将一份文件递给林惑,“林惑,你是主要策划人,多费心。屹辰刚受伤,你多担待点。”
林惑接过文件,看都没看沈屹辰一眼,只对老张点了点头:“知道了,张老师。”
“好的,老师。”沈屹辰也低声应道。
“那行,你们先去忙吧。抓紧时间。”老张挥了挥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空无一人。
林惑拿着文件,脚步不停,径直朝着教室走去。
“林惑。”沈屹辰在他身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林惑脚步未停。
“关于方案……我们什么时候讨论一下?”沈屹辰加快几步,走到他身侧,保持着一点距离,语气小心翼翼,带着试探。
“我会把修改意见邮件发给你。”林惑目视前方,声音冷淡疏离,公事公办的态度划分出清晰的界限。
沈屹辰的脚步慢了下来,看着林惑毫不留恋的背影,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许久没有动弹。
夕阳的光辉透过走廊的窗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他知道,林惑筑起了一道墙,一道冰冷坚硬的、将他彻底隔绝在外的墙。
而他,似乎暂时找不到打破这堵墙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