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林惑坐立难安。他将它重新锁好，塞回了纸箱最底层，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惊世骇俗的文字和背后所代表的、沈屹辰扭曲数年的心思一同掩埋。
但掩埋只是自欺欺人。
那些字句，尤其是最后那几近偏执的“得做点什么”、“必须做个了断”，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沈屹辰受伤前的心理状态，显然已经游走在某种危险的边缘。这场“失忆”，真的只是单纯的意外后遗症吗？
林惑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单纯地用“被骗了”来定义整件事。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浓雾之中，原本清晰的敌我界限变得模糊不清，而浓雾深处，隐藏着一个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危险而陌生的沈屹辰。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烦躁，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周末结束，回到学校。林惑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与沈屹辰碰面的机会，甚至连校庆项目的工作都暂时搁置了。他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消化那个可怕的猜想。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周二下午，天空阴沉得厉害，乌云低垂，预示着即将来临的暴雨。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刚响，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雨幕。
学生们被困在教学楼里，抱怨声和等待雨停的嘈杂声充斥着走廊。
林惑站在一楼大厅的玻璃门前，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雨雾，皱了皱眉。他没带伞，看来只能等雨小点再走了。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短信，来自一个没有存储却莫名眼熟的号码。
【雨很大，我车停在老地方。送你回去？】
老地方？林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沈屹辰的号码。他们以前互相留过联系方式，但除了必要的事务联络（且多为通过陆景明或苏小小），几乎从未私下发过信息。而“老地方”，指的是学校后门那条相对僻静、以前他们偶尔（极其罕见）需要一起处理班级事务时，沈家司机停车等候的小路。
沈屹辰怎么知道他没带伞？还特意发短信过来？
林惑下意识地抬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望向楼梯的方向。果然，在二楼的栏杆处，沈��辰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目光穿过人群，安静地落在他身上。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沈屹辰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了委屈、依赖或刻意的讨好，而是变得沉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紧张。他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发出一个邀请，没有任何逼迫的意味。
林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了日记本里那些压抑的文字，想起了沈屹辰可能并非全然伪装的可能性。
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看着窗外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以及沈屹辰那双沉静中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黑眸，他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回复，也没有移开视线。
周围的喧闹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开来。
沈屹辰见他久久没有回应，眼神黯淡了一瞬，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他低下头，似乎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林惑的手指动了。
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飞快地敲了一个字，发送。
【嗯。】
简单的一个字，没有任何情绪。
发送成功后，林惑立刻按熄了屏幕，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般，有些懊恼地抿紧了唇。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是因为这该死的暴雨？还是因为……那本日记带来的，对眼前这个人复杂难辨的探究欲？
他抬起头，看到二楼栏杆处的沈屹辰停住了转身的动作，他拿着手机，似乎怔了一下，然后猛地抬头看向林惑的方向，那双沉静的黑眸里，骤然迸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混合着惊喜和小心翼翼的光芒。
他几乎是立刻转身，快步从楼梯上下来，拨开人群，朝着林惑的方向走来。
他的步伐很快，却又在靠近林惑时，刻意放缓了速度，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保持着一种不会让他感到压迫的距离。
“走吧。”沈屹辰的声音有些低哑，撑开了手中的黑伞。
伞很大，足以容纳两人。林惑犹豫了一瞬，还是迈步走入了伞下。
一股淡淡的、属于沈屹辰的清爽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湿意，瞬间将他包裹。两人并肩走在瓢泼大雨中，伞面向林惑这边倾斜了些许，沈屹辰靠近伞沿那边的肩膀，很快就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
一路无话。
只有雨点敲击伞面的噼啪声，和脚下踩过积水的声音。气氛沉默得有些尴尬，却又奇异地没有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紧绷感。
林惑能感觉到沈屹辰身体的僵硬，以及他刻意控制着的呼吸。他似乎很想说点什么，但又怕说错话，打破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和平”。
走到后门那条熟悉的小路，沈家的车果然等在那里。
沈屹辰抢先一步，替林惑拉开车门，手掌绅士地护在车门上方。
林惑看了他一眼，弯腰坐了进去。
沈屹辰绕到另一边上车，收起雨伞，对司机报了林惑家的地址。
车厢内更加安静。雨刮器有规律地左右摆动，刮开模糊的视线。
沈屹辰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的街景，侧脸线条显得有些紧绷。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他的额角，让他看起来有几分难得的脆弱。
林惑靠在另一边的车窗上，同样看着窗外，但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打量着身边的沈屹辰。
他现在，到底是怎样的状态？是那个压抑着扭曲情感的沈屹辰？还是那个“认知混乱”的沈屹辰？或者……两者皆是？
“那个论坛帖子的事情，”沈屹辰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依旧有些沙哑，“谢谢你。”
林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动手打王硕的事。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语气硬邦邦的：“不用谢我。我只是看不惯他嘴贱。”
沈屹辰转过头，看向林惑，黑眸深邃：“我知道。但还是谢谢你。”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里面似乎包含了太多林惑看不懂，或者不愿去深究的情绪。
林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校庆的方案，我这边差不多了，明天发你邮箱。”
“好。”沈屹辰从善如流地应道，目光却依旧没有移开。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但某种微妙的东西，似乎在悄然改变。
车子在林家别墅外停下。
雨势依然很大。
“谢谢。”林惑低声说了一句，伸手去开车门。
“林惑。”沈屹辰再次叫住他。
林惑动作一顿，没有回头。
沈屹辰看着他紧绷的侧影，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试探：
“如果……如果我当初，用了错误的方式接近你，你会……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吗？”
他的声音在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林惑耳边。
错误的方式？他指的是装失忆？还是指……那长达数年的、扭曲的注视？
林惑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没有回答，猛地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幕，跑向自家的大门。
沈屹辰坐在车里，看着他仓皇逃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门后，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却又带着一丝希望的弧度。
至少……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毫不犹豫地拒绝和斥责。
这算不算……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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