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屹辰那句近乎剖白的问题，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林惑心里漾开了久久不散的涟漪。他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之前那样，纯粹地将沈屹辰视为一个卑劣的欺骗者。那本日记和沈屹辰最近的表现，像两块破碎的拼图，指向一个更为复杂、也更为危险的真相。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沈屹辰。
在课堂上，沈屹辰不再像失忆初期那样，总是用那种依赖又懵懂的眼神追随着他，而是变得沉静，偶尔会看着他出神，那眼神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林惑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挣扎，又像是某种下定决心的孤注一掷。
在项目讨论中（他们恢复了必要的邮件和偶尔简短的当面沟通），沈屹辰提出的建议专业而精准，甚至比失忆前更加注重细节和可行性，仿佛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件事上，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什么，或者说，弥补什么。
林惑将最终修改完善的校庆活动方案打印了出来，厚厚一沓，准备第二天交给班主任老张做最终审核。放学后，他因为值日走得晚了些，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他将方案文件夹放在课桌上，转身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当他洗完手回来时，却看到教室后门站着一个人。
是李薇薇。那个之前向沈屹辰告白被拒的“后援会”会长。
她正背对着门口，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林惑走近些，才看清她手里拿着的，正是他刚刚放在课桌上的那份方案文件夹！而她另一只手，正用力地撕扯着里面的纸张！
刺耳的“撕拉”声在空荡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你干什么！”林惑脸色骤变，厉声喝道，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李薇薇被他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一种扭曲的嫉恨所取代。她手里还抓着几张被撕破的方案纸，看着林惑，尖声道：“我干什么？我受不了了！凭什么？！凭什么沈学长眼里只有你？！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都是因为你！你这个恶心的同性恋！一定是你用了什么手段蛊惑了他！”
她越说越激动，将手里撕碎的纸片狠狠扔向林惑：“你们不是要一起弄这个破方案吗？我让你们弄！我看你们拿什么交差！”
纸屑纷纷扬扬，落在林惑的脚边。他看着地上那些凝���了他和沈屹辰（尽管过程诡异）心血的文件残骸，一股邪火猛地窜了上来。但他还没动作，一个身影比他更快地冲进了教室。
是沈屹辰。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胆寒的低气压。他看也没看地上的纸屑，目光如同冰锥，直直刺向惊慌失措的李薇薇。
“李薇薇。”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与他平时（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的样子都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和怒意，“谁给你的胆子，动我的东西？”
“沈……沈学长……”李薇薇被他吓得脸色发白，声音颤抖，“我……我不是……我只是……”
“道歉。”沈屹辰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向林惑道歉。现在。”
“我凭什么向他道歉！他……”
“道歉！”沈屹辰猛地提高了音量，黑眸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他上前一步，逼近李薇薇，“或者，我不介意让你父亲知道，他宝贝女儿在学校里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李薇薇的家庭似乎有些把柄在沈家手上，听到这话，她彻底慌了，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又羞又怕，对着林惑的方向仓促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捂着脸，哭着跑出了教室。
教室里再次只剩下林惑和沈屹辰两人，以及满地狼藉的纸屑。
沈屹辰看着地上的碎片，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怒气未消。他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翻腾的情绪，转向林惑，眼神里带着歉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方案……我会负责重新整理打印，今晚就弄好，不会耽误明天上交。”
林惑没有看他，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些被撕毁的纸张上，脑海中却回荡着沈屹辰刚才那冰冷骇人的语气，以及他对李薇薇毫不留情的威胁。
这种姿态，这种处理问题的方式……太熟悉了。完全是失忆前那个沈屹辰的风格。冷静，强势，精准地抓住对方的弱点，一击必中。
他真的……还在“认知混乱”吗？
还是说，在触及到与自己相关的事情时，那个真实的、骄傲的、甚至有些冷酷的沈屹辰，就会不受控制地显露出来？
林惑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锐利地看向沈屹辰，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沈屹辰，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沈屹辰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惑，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是一种被彻底戳穿伪装后的震惊和……无所遁形的狼狈。
“李薇薇说得对，”林惑往前走了一步，逼近他，目光如炬，“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失忆？认知混乱？沈屹辰，看着我，告诉我，你看着我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是觉得耍我很好玩，还是像你日记里写的那样，想着怎么‘做个了断’？！”
“日记”两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沈屹辰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黑眸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恐慌，声音破碎不堪：“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有你的日记？”林惑冷笑，心底那股被欺骗、被蒙蔽的怒火，在得到对方确切的反应后，再次熊熊燃烧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猛烈，“是啊，我怎么会想到，堂堂沈家大少爷，会把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写在一个用我生日当密码的日记本里？还把它藏在我家的阁楼上！”
他每说一句，沈屹辰的脸色就苍白一分，他踉跄着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那双总是盛满复杂情绪的黑眸，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慌乱和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后的绝望。
“不是的……林惑……你听我解释……”他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解释？解释你怎么处心积虑？解释你摔破头是不是也是你‘了断’计划的一部分？！”林惑的情绪也到了临界点，他一把揪住沈屹辰的衣领，将他狠狠按在墙上，眼眶因为愤怒而微微发红，“看着我！沈屹辰！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交错。
沈屹辰看着近在咫尺的、盛怒中却愈发昳丽动人的脸，看着他因为激动而泛红的眼尾，看着他那双燃烧着火焰、仿佛要将他灵魂都灼穿的琥珀色眼眸……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一种压抑了太久、扭曲了太久的、近乎毁灭的冲动，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咆哮着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猛地伸手，扣住林惑的后颈，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地吻了上去！
“唔——！”
林惑的瞳孔骤然放大，大脑一片空白。
唇上传来陌生而滚烫的触感，带着一种绝望的、霸道的、甚至有些凶狠的掠夺意味。沈屹辰的吻毫无章法，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宣泄和占有，牙齿磕碰到柔软的唇瓣，带来细微的刺痛和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林惑反应过来，开始剧烈地挣扎，手肘用力顶向沈屹辰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屹辰吃痛，闷哼一声，却丝毫没有松手，反而吻得更深，更用力，仿佛要将眼前这个人，连同自己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肮脏又炽热的感情，一同碾碎，吞噬。
这是一个充满了绝望、愤怒、不甘和多年压抑爱恋的吻。
粗暴，疼痛，却……真实得可怕。
直到林惑几乎要窒息，沈屹辰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松开了他。
两人唇瓣分离，牵扯出一缕暧昧的银丝。林惑的嘴唇红肿，甚至破了皮，渗出血丝。他靠在另一边的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沈屹辰也同样喘息着，他看着林惑红肿的唇和那双写满了不敢置信的眼眸，像是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巨大的恐慌和悔恨瞬间将他淹没。
他张了张嘴，想要道歉，却发现自己连发出一个音节的力气都没有。
他做了什么……
他最终还是用最糟糕的方式，彻底搞砸了一切。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深深地、痛苦地看了林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碎裂的星辰，然后猛地转身，像是逃离什么洪水猛兽般，冲出了教室。
空荡的教室里，只剩下林惑一个人，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唇上还残留着被啃咬的刺痛感和属于沈屹辰的滚烫气息。
他抬起手，指尖颤抖地碰了碰自己破皮的嘴唇，看着指尖那一点鲜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窒息般的钝痛。
沈屹辰……
你果然，是个疯子。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