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院的冬日，是被暖炉和书香浸润的。
窗外细雪无声，室内炭火正红。李曦雪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握着一卷《山河志》，目光却落在庭院里那株覆雪的柿树上。枝头仅剩的几枚柿子，在白雪映衬下红得愈发浓烈，像凝固的小小火苗。李曦雨盘膝坐在她对面的蒲团上，膝上摊开一本青云剑派的《流云心法》，眉头微蹙，指尖在空中比划着招式轨迹，偶尔抬头问一句：“三姐，‘流云归海’的气劲，是不是该更绵长些？我总觉得收势时有些滞涩。”
“心法重意不重形，”李曦雪放下书卷，指尖在空气中虚划，一道柔和的气流随之流转，绕过榻边小几上的茶盏，盏中茶水微漾，却未溅出半分，“内力如云，聚散无常。你想着要‘绵长’，反而着了相。试试忘掉招式，只顺着呼吸走。”
李曦雨依言闭目调息，周身气息渐渐平和，指尖那缕微弱气劲果然流畅了许多，如溪水潺潺，不见锋芒，却自有韧性。她睁开眼，眸中闪过明悟：“我懂了！就像三姐你平时处理政务，看着不疾不徐，其实内力……呃，是心力，始终运转不息。”
李曦雪莞尔，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是春桃刚沏的云雾，水温正好，暖意直透丹田。自青州归来已近一月，朝中事务有李瑾和日渐成熟的萧允翊分担，破锋营有秦风操持，江湖有玄清道长坐镇，她难得有这般清闲时光，整日不是陪小妹练剑修心，便是翻阅古籍，偶尔指点一下进宫请教的萧允翊，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
然而，静水流深，底下必有暗涌。这份平静，反而让她心生警惕。北狄太过安静了，安静得反常。边关军报每日依旧，只说北狄各部在王庭约束下秋毫无犯，连往年惯有的小规模骚扰都销声匿迹。这不像那位睚眦必报的北狄王的作风。
“小姐，”春桃轻手轻脚进来，将一碟新烘的柿子饼放在小几上，低声道，“秦风将军来了，在院外候着，说是有军务禀报。”
李曦雪眸光微动，放下茶盏：“请他到书房。”
书房里，炭火同样烧得暖融。秦风一身风尘，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见李曦雪进来，连忙行礼：“统领。”
“不必多礼，坐下说。”李曦雪在书案后坐下，示意春桃给秦风也端了杯热茶，“边关有异动？”
秦风接过茶，却没喝，从怀中取出一封薄绢密信：“雁门关哨卡三日前截获一名形迹可疑的西域商人，从他随身货物夹层中搜出此物。张毅将军不敢怠慢，连夜派人加急送来。”
李曦雪展开薄绢，上面是用一种罕见的西域颜料绘制的图案，并非文字，而是一幅简略的地形图，标注着几个隐秘的符号。其中一个符号，形似滴血的狼爪，正是北狄王庭最高机密行动的标记。而地图指向的最终位置，虽未明确标出名称，但依山势水脉判断，竟是赤肖国腹地的一处重要粮仓——位于潞州境内的“永丰仓”。
“永丰仓……”李曦雪指尖轻轻点在地图标注点上，眼神锐利如冰，“北狄这次，倒是学聪明了，不再强攻边关，想直接断我粮草命脉。”永丰仓存储着供应京城及北方数州过冬的军粮民食，若有失，不必北狄大军压境，国内自乱。
“张将军已暗中加强永丰仓守备，并派精干斥候循着线索往西域方向探查，但目前尚未发现大规模敌军调动痕迹。”秦风语气沉重，“这商人嘴很硬，用了刑也只说是受雇送货，不知内情。但末将觉得，此事绝非孤立。”
李曦雪沉默片刻，将薄绢凑近炭盆，看着它卷曲、焦黑，化为灰烬。“通知张毅，外松内紧，永丰仓的守备力量暗中增加三倍，但表面一切如常，不要打草惊蛇。让我们的斥候盯紧西域通往北狄的各条商路，尤其是近期往来频繁的西域香料、药材商队。”
“是！”秦风领命，迟疑一下，又道，“统领，是否需要……提前调动破锋营，在潞州一带布防？”
“暂时不必。”李曦雪摇头，“动静太大，反而会让对方警觉。北狄此番手段隐秘，意在奇袭，我们若兴师动众，他们很可能缩回去，另寻时机。况且，”她抬眼看向窗外纷飞的雪花，“年关将至，各地都在准备过年，此时调动大军，易引起百姓恐慌。”
秦风了然：“末将明白。那……京城这边的防卫？”
“照旧。”李曦雪语气平静，“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住气。你下去吧，此事暂不外传，尤其不要惊动陛下和朝中大臣。”
秦风躬身退下。书房内重归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李曦雪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寒风裹着雪粒卷入，吹散了一室暖意，也让她头脑愈发清明。
北狄、西域、隐秘的路线、粮仓……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对方在暗，她在明，被动防御终究落了下乘。或许，该主动放点鱼饵出去了？
“三姐？”李曦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些许担忧，“秦风将军走了？是边关出事了吗？”
李曦雪关上窗，转身时脸上已恢复温和：“没什么大事，一些日常军务。你的‘流云归海’练得如何了？”
李曦雨走进来，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才稍稍放心：“好像摸到点门道了。三姐，你刚才的样子……好像又变回以前那个‘雪刃武神’了。”
“武神也是人，也要吃饭喝茶，教妹妹练剑。”李曦雪笑着拉她坐下，拿起一块柿子饼递给她，“尝尝，春桃新做的，甜而不腻。”
李曦雨接过，咬了一小口，眼睛弯了起来：“好吃！”她咽下饼，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三姐，要是……要是北狄人又使坏，你别一个人扛着，还有我呢，我现在也能帮上忙了。”
李曦雪心中暖流涌过，揉了揉她的头发：“知道。等你能把庭院的积雪用‘流云步’踏遍而不留一个脚印时，三姐就带你一起去抓坏人。”
“一言为定！”李曦雨立刻来了精神，三两口吃完柿子饼，跳起来就往外跑，“我这就去练！”
看着妹妹充满活力的背影消失在雪中，李曦雪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她重新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磨墨蘸笔，开始给玄清道长写信。江湖消息灵通，或许青云剑派在西域那边，能查到些官方渠道难以触及的线索。
笔尖在纸上游走，字迹清隽有力。窗外，雪落无声，覆盖了庭院，也暂时掩盖了即将涌动的暗流。但李曦雪知道，平静的日子，恐怕不多了。她必须在这风雪完全降临之前，布好棋局，护住这来之不易的烟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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