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天色仍是沉郁的铅灰,朔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扑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听雪院内,仆役们早早起身,清扫着夜来新积的雪,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团雾。厨房的烟囱炊烟袅袅,蒸糕点的甜香混杂着炖肉的浓香,已随着寒风弥漫开来,年节的气息一日浓过一日。
李曦雪起身时,内室的地龙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她推开一丝窗缝,清冽的空气涌入,带着梅枝被雪压弯的“咯吱”轻响。那株老梅树,今日又绽开了数朵,深红的花瓣覆着薄雪,在灰蒙蒙的天色中显得格外精神。她如常凝气于指,一缕温和的冰蓝内力拂过梅枝,枝头积雪簌簌落下,花瓣愈发娇艳,冷香透窗而来,沁人心脾。
春桃端着热水进来,见她立在窗前,忙将狐裘披风给她拢上:“小姐,晨起风硬,仔细受了寒气。今日要试穿祭祖的吉服,里三层外三层的,这会儿冻着了可不好。”说话间,手脚利落地伺候她梳洗。今日绾的是稍显正式的朝云近香髻,簪了一支赤金点翠梅花簪,与她身上那件胭脂红暗银纹长袄相得益彰。
“祭祖的衣裳赶制出来了?”李曦雪对镜整理着衣领,问道。
“赶出来了,绣房连夜绣的,针脚密得挑不出错来。”春桃脸上带着笑,“是正紫色的缂丝宫装,绣了百鸟朝凤的图样,庄重又贵气。小雨姑娘那套是海棠红的,绣着缠枝芙蓉,活泼俏皮。一会儿用了早膳就送来试穿。”
正说着,李曦雨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身上穿着那件杏子黄的新袄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小脸红扑扑的,带着外面的寒气。“三姐!春桃姐姐!我闻到炸丸子的香味了!是不是今天要炸年货了?”她鼻翼翕动,像只嗅到鱼腥的小猫。
“就你鼻子灵!”春桃笑着点她的额头,“早膳是鸡丝馄饨并几样小菜,炸丸子要等午后。快去坐好,趁热吃。”
早膳桌上,李曦雨一边小口吹着馄饨,一边叽叽喳喳说着昨夜晚间做的梦,梦见自己剑法大进,在武林大会上打败了所有对手。李曦雪静静听着,偶尔将她爱吃的酱瓜丝夹到她碟中,目光温和。
用罢早膳,绣房的管事娘子果然带着两个丫鬟,捧着两套叠放整齐的吉服来了。展开来看,针黹精细,用料考究,尤其是李曦雪那套紫色宫装,在光线下流转着低调华美的光泽。姐妹二人分别入内室更换。李曦雪换上后,春桃仔细为她系好腰间玉带,整理好裙摆,镜中之人顿时添了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只是眉眼间的沉静冲淡了华服带来的距离感。
李曦雨换上海棠红的衣裙,更是欢喜得在镜前转了好几个圈,裙裾飞扬,像朵绽放的花朵。“三姐,好看吗?”她跑到李曦雪面前,仰着脸问。
“很好看。”李曦雪替她理了理鬓边一丝乱发,“祭祖时需庄重沉稳,不可像现在这般蹦跳,记住了?”
“记住啦!”李曦雨用力点头,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却掩不住眼底的雀跃。
试过衣裳,确认尺寸无误,绣房的人退下。李曦雪照例去书房处理公务。年节前的文书更多是礼仪程序、赏赐清单之类,她批阅得很快。李曦雨今日却未像往常一样腻在书房,被院中传来的阵阵油炸食物的香气勾了去,征得李曦雪同意后,便跑去了厨房看热闹。
将近午时,秦风踏雪而来,在书房外求见。他神色比前两日更凝重几分,压低声音禀报:“统领,暗哨确认,那西域商队采购的火油硫磺,藏匿在城外一座废弃的土地庙里。此外,昨夜有不明信鸽自潞州城飞往北境方向,我们的人未能拦截下来。永丰仓那边,今日发现有两个生面孔在仓廪外围测量距离,行为鬼祟。”
李曦雪执笔的手稳如磐石,蘸饱了朱砂,在兵部关于年节期间边境哨所犒赏的章程上画了个圈。“知道了。土地庙那边,加派人手暗中监视,不要惊动。信鸽之事,飞走了便飞走了,正好让北狄知道,我们已有察觉,看他们下一步如何走。永丰仓的生面孔,设法摸清他们的落脚点和联络人。”她放下笔,抬眸看向秦风,目光清冷,“年关在即,告诉兄弟们,眼睛放亮,但更要沉住气。鱼儿快要咬钩了。”
“末将明白!”秦风肃然应道,顿了顿,又道,“陛下今日问起年节祭祖及宫中夜宴的护卫安排,言语间对统领甚是关切。”
“回复陛下,一切安好,让他不必挂心,安心准备典礼即可。”李曦雪语气平和。待秦风退下,她起身走到窗边,院中一株腊梅开得正盛,金黄的花朵簇拥着,香气被寒风送来,清冽醒神。北狄的动作越来越明显,年关祭祖,宫中夜宴,皆是人员繁杂之时,确是动手的良机。她指尖无意识捻着窗棂上凝结的霜花,内力微吐,霜花化作一缕白汽消散。布局已成,静待便是。
午后,李曦雨心满意足地带着一身油香从厨房回来,手里还捧着个小碟,里面是几颗刚炸好、吹得温热的藕盒。“三姐,春桃姐姐炸的,可香了!你尝尝!”她献宝似的递到书案前。
李曦雪拈起一块,外酥里嫩,咸淡适口。她慢慢吃着,听妹妹兴奋地描述厨房里如何热闹,丸子如何金黄,春卷如何酥脆。“……春桃姐姐还说,晚上要熬腊八粥呢,放了桂圆、红枣、莲子,好多好多料!”
看着妹妹无忧无虑的笑脸,李曦雪心中那根因北狄阴谋而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些。她拿出上午未看完的青云剑派心法笔记,将其中几处关隘细细讲给妹妹听。李曦雨听得认真,时而蹙眉思索,时而恍然大悟,不知不觉,一个下午便在书香与问答中悄然流逝。
傍晚,李瑾过来,带来几幅年画和一对红绒宫灯,说是内务府送来的份例。兄妹三人在暖阁用了晚膳,饭桌上果然有熬得粘稠香甜的腊八粥。李瑾说起祭祖流程中的几处细节需最终确认,又闲聊些京中年节趣闻,气氛温馨。
膳后,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很快将庭院覆盖得一片洁白。李曦雨趴在窗台上,看着雪花飞舞,忽然道:“三姐,等雪停了,我们在院里堆个大大的雪人吧?给它戴顶帽子,插个扫帚,就像年画上的那样!”
李曦雪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轻声道:“好,等雪停了,就堆。”
夜深了,雪依旧未停。李曦雪站在廊下,望着被雪光照亮的庭院,红梅映雪,静谧无声。她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冰凉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开来。这看似平静的雪夜之下,暗流汹涌。但无论如何,她都会守住这份属于听雪院的安宁,守住妹妹眼中对堆雪人的期待,守住这万家灯火即将到来的团圆。
她转身回屋,轻轻合上门,将风雪隔绝在外。屋内,烛火温暖,映照着姐妹二人安睡的侧脸,也映照着即将到来的、充满未知的年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