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年关的脚步愈发近了。天色未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节日前特有的、混杂着炊烟、香烛和冰雪的清冷气息。听雪院内，仆役们扫雪的沙沙声比往日更轻快些，廊下已挂上了几盏新糊的红灯笼，在晨曦微光中映出一团团暖意。
李曦雪起身时，内室暖意恰到好处。她如常先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寒风裹着雪沫涌入，却带进了更浓郁的梅花冷香——院中那株老梅，经她连日以内力温养，竟在一夜之间又绽开了数十朵，深红的花瓣簇拥着，在积雪映衬下，灼灼如火。她指尖轻拂过窗台那盆水仙，内力温和渡入，花苞又舒展几分，嫩黄的花蕊清晰可见。
“小姐，今日要试穿祭祖的大礼服，梳妆需得仔细些。”春桃端着铜盆进来，盆中热水氤氲。她今日神色格外郑重，手中捧着的不是平日用的素银簪，而是一套赤金镶红宝的头面，流光溢彩，与一旁衣架上那套正紫色缂丝百鸟朝凤纹祭服相映生辉。
李曦雪净面漱口，坐到妆台前。春桃手法娴熟地为她梳理长发，绾成高耸繁复的凌云髻，再将那套赤金头面一一簪戴妥当。镜中人，眉目如画，却被华贵的首饰与即将加身的祭服衬出几分不容逼视的威仪，唯有眼神依旧沉静如水。
“三姐！你看我！”李曦雨的声音伴着轻快的脚步声传来。她已换上了那套海棠红缠枝芙蓉纹的祭服，小小的人儿被华服包裹，更显得玉雪可爱。她跑到李曦雪面前，仰着脸，眼中满是新奇与兴奋，“这衣裳好重啊，但是真好看！像戏文里的公主！”
李曦雪伸手替她正了正腰间缀着珍珠的丝绦，温声道：“祭祖是大事，衣着庄重，是对先祖的敬意。一会儿行礼时，要沉稳，不可嬉笑。”
“我晓得！”李曦雨用力点头，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嘴角却还是忍不住上扬。
早膳比平日简单，是清粥小菜并几样素点，因着今日要试穿正式礼服，不宜油腻。用罢，绣房管事娘子前来，伺候姐妹二人穿上全套祭服。李曦雪那身紫色宫装层层叠叠，刺绣繁复，穿上后更显身姿挺拔，气度雍容。李曦雨的海棠红衣裙则更显活泼，她学着李曦雪的样子，微微抬起下巴，努力迈着稳重的步子，模样稚气又可爱。
试穿完毕，确认无误，已近午时。李曦雪换回常服，去书房处理公务。年节前的文书多是礼仪流程、赏赐记录，她批阅得很快。李曦雨今日却有些静不下心，趴在书案另一头，描摹着祭服上的花纹，时不时抬头问一句：“三姐，祭祖的时候，我要磕几个头？要说些什么？”
李曦雪耐心解答着，笔尖却未停。这时，秦风求见，他步履比往日更急，眉宇间凝着一层寒霜。
“统领，”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凛冽之气，“暗哨急报，那西域商队昨夜有异动，分三批人暗中接近永丰仓，虽未进入，但似在确认外围地形与守卫换防间隙。此外，潞州府衙一名掌管粮草文书的小吏，今日清晨被发现溺毙在护城河中，表面看是失足，但暗哨查知，他前日曾与粮商王德海有过秘密接触。”
笔尖在纸上顿住，一滴朱砂缓缓晕开。李曦雪抬眸，眼中锐光一闪而逝：“杀人灭口……看来他们快要动手了。永丰仓那边，加派一倍暗哨，十二时辰不间断监视，但依旧外松内紧，仓内守卫一切如常。那小吏的死，让潞州府衙按意外结案，我们的人暗中调查他家眷近况，看能否找到线索。”
“是！”秦风领命，又道，“京城各门守将已接到密令，加强对西域方向入城人车的盘查。宫中的祭祖大典和夜宴护卫布置也已最终核定，确保万无一失。”
“很好。”李曦雪颔首，“告诉兄弟们，年关在即，越是关键时刻，越要沉住气。鱼儿已闻到腥味，就看他们何时忍不住咬钩了。”
秦风退下后，书房内一片寂静。李曦雪走到窗边，望着院中红梅白雪，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了遥远的潞州。北狄的手段越发狠辣，竟不惜杀人灭口。年关祭祖，宫宴狂欢，确是制造混乱、趁火打劫的最佳时机。她指尖无意识捻着窗棂上凝结的冰花，内力微吐，冰花化作白汽消散。布局已定，网已张开，只待那一刻到来。
午后，李曦雨终于静下心来，缠着李曦雪讲解祭祖的礼仪细节。李曦雪索性放下公务，在暖阁里一一演示给她看，如何焚香，如何跪拜，如何献祭，语气平和，动作舒缓。李曦雨学得认真，一招一式模仿着，小小的脸上满是庄重。
“三姐，祭祖的时候，先祖真的能听到我们说话吗？”她忽然仰头问，眼神清澈。
李曦雪沉默片刻，轻声道：“祭祖，重要的是心意。我们心怀敬意，铭记先人恩德，便是对他们最好的告慰。”
李曦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我们李家以前的先祖，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让李曦雪微微一怔。前世，李家满门倾覆，先祖荣光早已蒙尘。这一世，她重振门楣，但那些遥远的先祖……她目光掠过窗外积雪，声音悠远：“他们……大概是像这冰雪一样，清白坚韧，守护着脚下这片土地的人吧。”
傍晚，李瑾过来，带来内务府最终核定的祭祖流程舆图，与李曦雪再次确认每一个环节。兄妹三人一同用了晚膳，饭桌上多是关于明日典礼的琐碎安排，气氛看似轻松，李曦雪却能从李瑾偶尔的走神和欲言又止中，感受到他内心的紧绷。她并未点破，只是如常为他布菜，闲话家常。
膳后，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李曦雨趴在窗台上看雪，忽然低声道：“三姐，我有点紧张……明天祭祖，那么多人看着，我怕出错。”
李曦雪走到她身边，将手轻轻放在她肩上，一股温和的内力缓缓渡入，安抚着她有些紊乱的气息：“不用怕，跟着我做就好。记住，我们姐妹同心，先祖会保佑的。”
夜色渐深，听雪院各处的灯笼次第亮起，在雪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晕。李曦雪独自站在书房窗边，望着漫天飞雪。明日，便是年关祭祖，亦是风暴可能降临之时。她能感受到暗处涌动的危机，如同这雪夜下隐藏的寒流。
但她并不畏惧。指尖轻抚过窗棂，感受着木质的温润。这听雪院，这院中的梅香，这身后妹妹均匀的呼吸声，便是她所有的力量源泉。无论明日将面对什么，她都会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守住这家国天下的太平愿景。
雪，静静地下着，覆盖了庭院，也暂时掩盖了所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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