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年关真正迫在眉睫。天色未亮，空气中已弥漫着香烛、硝烟和油炸食物的浓烈年味，间或夹杂着远处街市隐约传来的孩童嬉闹声。听雪院内，仆役们脚步匆匆，悬挂最后的彩灯，张贴崭新的桃符，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忙碌的喜气。
李曦雪起身时，内室暖意更盛，地龙烧得旺旺的。她推开窗，一股凛冽又热闹的空气涌入。院中那株老梅，几乎全树绽放，深红的花朵重重叠叠，映着皑皑白雪，冷香扑鼻，几乎压过了尘世的烟火气。她指尖轻拂过梅枝，内力温和流转，几片被积雪压得微弯的花瓣悄然舒展，露珠晶莹。
“小姐，今日事多，可得紧着些。”春桃端着早餐进来，是一碟小巧的梅花状豆沙包并一碗杏仁茶，“祭祖的吉服已熏香熨烫好，辰时正便要入宫。各府年礼往来清单最后核验，庄子上的年货也已分发下去，仆役们的赏银都包好了……”她絮絮说着，手脚麻利地布菜。
李曦雪安静用着早膳，豆沙包甜而不腻，杏仁茶温润妥帖。李曦雨也起来了，穿着那身海棠红祭服在镜前左照右照，小脸上满是兴奋与紧张，反复练习着祭祖的跪拜礼节，口中念念有词。
辰时初，姐妹二人盛装完毕。李曦雪一身正紫缂丝宫装，头戴赤金点翠凤冠，威仪天成；李曦雨海棠红衣裙，珠花点缀，娇俏可爱。李瑾已在外院等候，同样身着庄严祭服。兄妹三人汇合，乘马车前往皇宫。
皇宫内，旌旗招展，甲胄森严，一派肃穆隆重景象。祭祖大典在太庙举行，流程繁复，礼仪严谨。李曦雪作为监国，位次仅在新帝萧允翊之后，一举一动皆受瞩目。她始终神色平静，步履沉稳，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误，周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曦雨紧跟在她身侧，学着她的样子，努力做出庄重模样，虽偶有细微紧张，但在姐姐无形气场的护持下，倒也未出差错。
大典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直至午时方毕。回到听雪院，已是午后。卸下繁重头面礼服，换上常服，李曦雪才略感松快。春桃早已备好清淡午膳和热茶。用饭时，李曦雨明显松了口气，话也多了起来，叽叽喳喳说着大典上的见闻。
刚放下筷子，秦风便匆匆求见，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统领，”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急促，“永丰仓出事了！一个时辰前，一伙蒙面人突袭永丰仓西侧偏门，约二十余人，身手矫健，用的竟是军中断魂弩和淬毒兵刃！守卫拼死抵挡，伤亡不小！对方目的明确，泼洒火油，试图纵火！”
李曦雪眸光骤冷，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冰寒：“人呢？”
“被我们埋伏的暗哨和增援的破锋营兄弟截住，缠斗一番，毙敌大半，活捉三人！但……其中一人在被擒时服毒自尽！另两人牙关紧锁，正在严加审讯！”秦风语速飞快，“看武功路数和兵刃，像是北狄王室圈养的死士‘血狼卫’！他们果然选了今日动手！”
“永丰仓损失如何？火势可控？”李曦雪站起身，语速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火油刚泼洒，尚未点燃便被发现，仓廪无损！但守卫兄弟……折了五个，伤十一人！”秦风声音带着痛惜。
“抚恤加倍，伤员全力救治。”李曦雪声音沉静，却透着一股森寒，“将那两名活口分开审讯，用‘寒针刺穴’之法，撬开他们的嘴！我要知道他们在京中的接头点和后续计划！”
“是！”秦风领命，转身欲走。
“等等，”李曦雪叫住他，“加强宫中及京城各要害之地的警戒，尤其是今夜宫宴。告诉李瑾和禁军统领，明松暗紧，外弛内张，不得有误！”
秦风肃然应诺，快步离去。
书房内一时寂静。李曦雪走到窗边，望着院中红梅，目光却锐利如刀，仿佛穿透虚空，看到了潞州永丰仓前的血腥厮杀。北狄死士，断魂弩，淬毒兵刃……这是孤注一掷的突袭，意在制造混乱，配合可能的内应，目标绝不仅仅是烧毁粮草那么简单。年关宫宴，才是他们真正的舞台！
“三姐……”李曦雨有些不安地靠近，小手拉住她的衣袖，“出什么事了？是……是坏人来了吗？”
李曦雪收敛周身寒气，转身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恢复平和：“一些小麻烦，已经解决了。没事，你去歇会儿，晚上还要参加宫宴。”
打发了小妹，李曦雪独自在书房踱步。内力在体内缓缓流转，感知着空气中每一丝细微的波动。她走到兵器架前，取下那柄“碎雪”剑。剑身冰凉，鞘上冰纹在光线下流转。她拇指轻轻推开剑格，露出一寸剑锋，寒芒乍现，室内的温度似乎都降低了几分。
“春桃，”她轻声唤道。
春桃应声而入，脸上带着忧色：“小姐……”
“今晚宫宴，你和小雨跟紧我，寸步不离。”李曦雪还剑入鞘，声音低沉，“让府中侍卫暗中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离岗位。”
“是，小姐！”春桃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傍晚时分，雪又下了起来。宫中派来接人的马车已到府门外。李曦雪换上一套更为利落的银灰色宫装，外罩狐裘， “碎雪”剑悬在腰间，看似装饰，实则触手可及。李曦雨也穿戴整齐，似乎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氛，她紧紧挨着李曦雪，小脸上少了平日的嬉笑，多了几分紧张。
马车碾过积雪，驶向皇城。车窗外，灯火璀璨，笙歌隐隐，一派盛世华年景象。然而，在这喜庆的表象之下，暗流汹涌。
宫宴设在太极殿，灯火通明，觥筹交错。新帝萧允翊端坐龙椅，虽年少，却已显沉稳气度。李曦雪位于御座左下首，李瑾在右，百官依序而坐。丝竹悦耳，舞姿曼妙，宴席间一派祥和。
李曦雪看似平静地接受着百官敬酒，与身旁宗室命妇寒暄，眼角余光却始终扫视着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感知着每一丝异常的气息。李曦雨坐在她身侧，有些拘谨，小口吃着点心，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姐姐。
酒过三巡，宴至酣处。殿中舞姬水袖翻飞，乐声渐急。就在一曲将终未终之际，异变陡生！
靠近殿门处的几名乐师突然暴起！手中乐器瞬间拆解，露出寒光闪闪的短刃！同时，殿顶数片琉璃瓦被无声掀开，数道黑影如鬼魅般扑下，直取御座之上的萧允翊！目标明确，动作迅捷狠辣，竟是内外夹击！
“护驾！！” 禁军统领厉声大喝，殿内瞬间大乱！
电光火石之间，李曦雪动了！
她一直按在剑柄上的右手拇指猛地一弹！“锃——”一声清越剑鸣，“碎雪”剑脱鞘而出，化作一道冰蓝色的惊鸿！她身形如鬼魅般飘起，并非后退，而是迎着那几名扑下的殿顶刺客而去！
“雪影迷踪步”施展到极致，在众人眼中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空中，剑气勃发！冰寒刺骨的内力瞬间笼罩而下，那几名刺客只觉周身血液都要冻结，动作骤然一滞！
“破锋——冰轮！” 李曦雪清冷的声音响起，手中“碎雪”剑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冰蓝色剑气如新月般扩散！剑气过处，空气凝结出细碎冰晶！首当其冲的两名刺客手中短刃被剑气绞得粉碎，胸口如遭重击，喷血倒飞出去，撞在殿柱上，生死不知！
与此同时，她左手屈指连弹，数道凝练如针的冰蓝气劲射向那几名伪装乐师的刺客！气劲后发先至，精准地打在他们的手腕穴道上！“叮当”几声，刺客们手腕剧痛，短刃脱手落地！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待众人回过神来，殿顶威胁已除，殿门处的刺客亦被废去兵刃！李曦雪身形翩然落地，银灰色宫装纤尘不染，手持“碎雪”剑，剑尖斜指地面，冰蓝剑气吞吐不定，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气，宛如雪中战神，目光冷冷扫过全场混乱的人群。
“所有禁军听令！封锁大殿！任何人不得出入！违者格杀勿论！”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惊魂未定的禁军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控制住被废掉武功的乐师刺客，将御座团团护住。李瑾已拔剑护在萧允翊身前，脸色铁青。李曦雨被春桃紧紧护在怀里，小脸煞白，却紧紧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
李曦雪走到一名被制住的乐师刺客面前，指尖内力微吐，点在他喉间，冷声问：“说！同党还有谁？主谋何在？”
那刺客眼神绝望，喉咙咯咯作响，却发不出声音，显然口中藏有毒囊，已被内力逼住。李曦雪不再多问，指尖连点，封住他周身大穴，对秦风喝道：“拖下去！严加审讯！撬开他的嘴！”
“是！” 秦风带人上前，将活口拖走。
大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抽泣声。百官命妇们惊魂未定，看着场中央那个持剑而立的女子，眼中充满了敬畏与后怕。
李曦雪还剑入鞘，冰寒气息收敛。她走到御座前，对脸色发白但强自镇定的萧允翊躬身一礼：“陛下受惊了。逆贼已擒，请陛下安心。”
萧允翊看着李曦雪，小手紧紧抓着龙椅扶手，声音微颤却清晰：“朕……朕无事。有劳……皇姐。”
李曦雪直起身，目光扫过惊惶的众人，最后落在殿外纷飞的大雪上。永丰仓的袭击是佯攻，真正的杀招在这宫宴之上。北狄为了今日，可谓处心积虑。但，他们还是低估了她，低估了赤肖国。
她缓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姿态从容。殿内的混乱渐渐平息，但一种无形的紧张和恐惧依旧弥漫。今夜，注定漫长。
然而，当她坐下时，感受到身边李曦雨悄悄靠过来的、微微发抖的小小身体，以及春桃那坚定守护的目光，她的心反而奇异地安定下来。危机并未结束，或许才刚刚开始。但无论如何，她都会守住这片灯火，守住这风雨飘摇中的一点温暖。
殿外，雪落无声，覆盖了所有痕迹，也暂时掩盖了暗处的汹涌。殿内，灯火通明，映照着每个人惊魂未定的脸，也映照着那株在风雪中傲然绽放的红梅，冷香，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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