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凤仪宫的牡丹花瓣上时,苏清欢已经被宫女唤醒。铜镜里映出的人影穿着簇新的皇后朝服,凤冠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的光刺得她眼睛发疼。
“姑娘,今日太后在慈宁宫设了早宴,请您过去陪膳。”宫女一边为她调整凤冠系带,一边轻声提醒,“张嬷嬷特意吩咐,见了太后要多行礼,说话莫要太直白。”
苏清欢指尖摩挲着荷包里的文书,那纸明黄的承诺是她唯一的底气。她点点头,跟着引路的太监往慈宁宫走。宫道上的石板被晨露打湿,踩上去有些滑,她走得小心翼翼,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昨夜张嬷嬷的话还在耳边,太后对皇后的疼惜,怕是容不下她这个“替身”。
慈宁宫的庭院里种着几株老槐树,枝叶繁茂得能遮住半个院子。太监掀开门帘时,苏清欢先闻到了浓郁的檀香,接着便看见太后坐在主位上,穿着深紫色的宫装,手里捏着一串佛珠,眼神沉静地看着她。
“臣妾……参见太后。”苏清欢按照张嬷嬷教的礼仪屈膝行礼,刻意避开了“皇后”的自称,只含糊地用了“臣妾”。
太后没有立刻让她起身,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语气平淡却带着压迫感:“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苏清欢缓缓抬头,迎上太后的目光。她能看见太后眼底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太后,民女……”她想解释自己并非真皇后,却被太后打断。
“哀家记得,阿瑶最爱穿这件石榴红的朝服。”太后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落在她的衣襟上,“当年她第一次穿这件衣服时,还差点被凤冠压得摔了一跤,你穿倒还合身。”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苏清欢心上。她攥紧荷包,轻声说:“太后,民女并非皇后娘娘,只是容貌相似罢了。入宫前陛下承诺过,不会逼民女认下皇后身份,这是陛下的亲笔文书。”
说着,她便要从荷包里取出文书,却被太后身边的嬷嬷拦住。太后冷笑一声,佛珠转动的速度快了些:“陛下的承诺,哀家自然知道。可你既占了凤仪宫,穿了皇后的衣服,在宫里就该有‘皇后’的样子。如今你连一句‘母后’都不愿叫,是觉得哀家不配,还是觉得这个‘皇后’的位置,你坐得不安心?”
苏清欢的手僵在荷包里,喉咙发紧。她不是不愿叫,是不能叫——她怕自己一旦松了口,就再也分不清自己是谁,再也回不去江南的药庐。“太后,民女只是……”
“只是什么?”太后放下佛珠,语气冷了几分,“哀家听说,昨日早朝后,你在偏殿给李尚书的女儿把脉?一个‘皇后’,不去学宫里的规矩,倒整天摆弄那些草药,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苏清欢愣住了。昨日李尚书带女儿入宫谢恩,那姑娘突发心悸,她一时情急才上前把脉,怎么会传到太后耳朵里?“太后,那位姑娘当时情况紧急,民女只是……”
“只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太后猛地拍了下桌子,茶水溅出杯沿,“阿瑶当年在宫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朝政也能提些有用的建议,哪像你,整天只知道草药!哀家看,你根本配不上这个位置!”
这话像重锤砸在苏清欢心上,委屈和酸涩瞬间涌了上来。她攥紧文书,指尖几乎要嵌进纸里,声音却依旧坚定:“太后,民女从未想过要抢皇后娘娘的位置,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入宫只是为了帮陛下稳定朝局,待朝局安定,民女立刻就回江南,绝不会留在宫里碍太后的眼。”
“你倒有自知之明。”太后冷哼一声,“但愿你说到做到,别到时候赖在宫里不走,忘了自己的本分。”
早宴就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中结束。苏清欢走出慈宁宫时,晨露已经散去,阳光透过槐树叶洒在地上,斑驳的光影像她此刻的心情。她沿着宫道慢慢走,心里反复想着太后的话,眼眶忍不住发红——她只是想安安稳稳地做个医女,怎么就卷入了这些是非里?
“姑娘,您怎么了?”随行的宫女见她脸色不好,担忧地问。
苏清欢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就看见前面有几个宫婢围在一起,似乎在议论着什么。她走近些,隐约听见“冒牌货”“占了皇后位置”的字眼,心里一紧,加快脚步往前走。
回到凤仪宫时,张嬷嬷正在偏殿等她。见她脸色苍白,张嬷嬷连忙递过一杯热茶:“姑娘,是不是在慈宁宫受委屈了?”
苏清欢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让她稍微安心了些。她把慈宁宫的事说了一遍,最后攥着文书,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嬷嬷,我真的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怕再这样下去,我会撑不住。”
张嬷嬷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姑娘,老奴知道你委屈。可现在朝局不稳定,陛下也需要你。再忍忍,等过些日子,一切都会好的。”
苏清欢低下头,看着杯中的茶水。她也想忍,可太后的刁难、宫人的议论,还有自己时刻紧绷的神经,都让她觉得快要喘不过气。
下午,萧景渊突然来了凤仪宫。他刚从朝堂回来,身上还穿着龙袍,见苏清欢坐在窗边发呆,走过去轻声问:“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苏清欢抬头,看见他眼底的关切,委屈瞬间又涌了上来。她攥着荷包里的文书,站起身说:“陛下,今日太后在慈宁宫说,民女配不上皇后的位置,还说民女忘了自己的身份。宫里的宫人也在背后议论,说民女是冒牌货。”
萧景渊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冷了些:“太后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至于那些宫人,朕会让人处理。”
“可民女真的不想待在这里了。”苏清欢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陛下,您能不能让民女回江南?就算没有民女,陛下也一定能找到其他办法稳定朝局的。”
萧景渊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忽然有些不忍。他想起昨日早朝后,李尚书偷偷告诉他,苏清欢为他女儿把脉时,手法娴熟,言语温和,完全不像个只会扮演皇后的替身。他又想起初见时,她攥着文书,眼神坚定地说“我真不是皇后”,那样的执拗和清澈,是他在宫里从未见过的。
“清欢,”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声音柔和了些,“再忍一段时间,好吗?”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攥紧的荷包上,“朕知道你委屈,可现在还不是你走的时候。朕向你保证,只要朝局稳定,朕立刻就送你回江南,绝不让你再受委屈。”
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苏清欢愣了一下。她抬头看着萧景渊,他眼底的关切不像是装的,心里的委屈似乎少了些。她攥着文书,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民女信陛下一次。”
萧景渊松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你放心,朕不会让你失望的。对了,朕听说你昨日为李尚书的女儿把脉,医术很好?”
苏清欢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民女从小跟着师父学医,只是会些皮毛。”
“那你能不能帮朕看看?”萧景渊伸出手,语气带着一丝试探,“最近总觉得心口发闷,夜里也睡不好。”
苏清欢愣了一下,连忙上前,指尖搭在他的脉搏上。他的脉搏沉稳有力,却带着一丝细微的紊乱,确实像是思虑过重导致的。“陛下,您是思虑太多了。民女给您开个方子,您按时喝药,再少些操劳,应该就会好转。”
“好,那朕就靠你了。”萧景渊收回手,看着她认真写方子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温柔。她低头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眉眼,侧脸的线条柔和,完全没有平日里的执拗和疏离。
苏清欢写好方子,递给萧景渊:“陛下,这方子要煎半个时辰,早晚各喝一次,忌辛辣油腻。”
萧景渊接过方子,仔细折好放进袖中,笑着说:“朕记住了。对了,明日朕休朝,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苏清欢好奇地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萧景渊卖了个关子,又陪她聊了会儿天,才起身离开。
看着萧景渊的背影,苏清欢攥着文书的手慢慢松开。或许,事情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或许,她真的能等到回江南的那一天?
第二日一早,萧景渊就派人来接苏清欢。她换上一身素雅的襦裙,没有穿皇后朝服,也没有戴凤冠,只用一根木簪绾着头发,看起来又像回到了江南时的模样。
马车驶出皇宫,穿过繁华的街道,最终停在城外的一座寺庙前。“这里是静心寺,朕偶尔会来这里祈福。”萧景渊牵着她的手,走进寺庙,“今日带你来,是想让你放松些,别总想着宫里的事。”
苏清欢跟着他走进大殿,看着佛像前的香火,心里忽然平静了许多。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愿朝局早日安定,愿自己能早日回江南,愿宫里的人都能平安。
萧景渊站在她身边,看着她虔诚的模样,眼底满是温柔。他忽然觉得,或许有没有皇后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有这样一个能让他安心的人。
从寺庙出来时,已是午后。萧景渊带着苏清欢去了附近的集市,街上热闹非凡,叫卖声此起彼伏。苏清欢看着摊位上的糖画、面人,眼睛亮了起来——这和江南的集市很像,让她想起了家乡。
“喜欢吗?”萧景渊看着她的模样,笑着问。
苏清欢点点头,刚想说话,就看见前面有个卖草药的摊位。她走过去,拿起一株薄荷,笑着说:“这个在江南很常见,夏天用来泡茶很解暑。”
萧景渊看着她眼里的光,心里忽然有个念头——或许,他可以让她留在宫里,不用做皇后,只是做苏清欢。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想起了失踪的沈瑶,想起了朝堂上的纷争,最终还是压了下去。他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薄荷:“喜欢就买些,带回宫里泡茶。”
两人在集市上逛了很久,苏清欢买了些草药,还买了个小兔子形状的糖画,像个孩子一样开心。萧景渊看着她的笑容,心里也跟着温暖起来。
回到皇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苏清欢拿着糖画,坐在凤仪宫的窗边,心里满是欢喜。她想起萧景渊在集市上的温柔,想起他在寺庙里的陪伴,忽然觉得,或许留在宫里,也不是那么糟糕。
可就在这时,她瞥见梳妆台上放着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玉簪,簪头雕刻着一朵海棠花,正是皇后沈瑶最喜欢的样式。旁边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太后的字迹:“明日是阿瑶的生辰,你戴着这支簪子去慈宁宫,替阿瑶给哀家磕个头。”
苏清欢手里的糖画瞬间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攥着那支玉簪,指尖冰凉——原来,不管她怎么努力,在别人眼里,她始终只是皇后的替身。
她拿起荷包里的文书,反复看着上面的承诺,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真的不想再待在这里了,她想回江南,想做回那个只知道草药的苏清欢。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她脸上的泪痕。苏清欢攥紧文书,心里默默下定决心——等朝局安定,她一定要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