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雨总来得急,午后还晴朗的天,傍晚就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砸在凤仪宫的琉璃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苏清欢站在窗边,看着院中的牡丹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手里还攥着那支太后送来的海棠玉簪——白日里她终究没敢违抗太后的意思,戴着玉簪去了慈宁宫,对着空无一人的主位磕了三个头,像个提线木偶般,听着太后细数皇后沈瑶的好。
“姑娘,该用晚膳了。”宫女端着食盘进来,见她盯着玉簪出神,轻声提醒,“今日御膳房做了您爱吃的江南笋干,快趁热吃吧。”
苏清欢回过神,将玉簪放回锦盒,勉强笑了笑:“放这儿吧,我待会儿吃。”
宫女放下食盘,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姑娘,方才陛下派人来问过您,说晚些时候会过来。”
萧景渊要来?苏清欢心里咯噔一下,说不清是期待还是紧张。这些日子他待她越发温和,带她去集市吃糖画,听她讲江南的趣事,甚至会在她捣药时,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可每当她快要忘记“替身”身份时,太后的刁难、宫人的议论又会将她拉回现实。
她走到桌边,看着盘中的江南笋干,想起在家乡时,师父总会在雨后采新鲜的竹笋,用腊肉炒着吃,香得能下三碗饭。可现在,再好的笋干也没了当年的味道。她拿起筷子,刚夹起一口,就听见殿外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太监的通报:“陛下驾到——”
苏清欢连忙起身,刚要行礼,就被萧景渊扶住。他身上带着一身雨气,墨色常服的袖口湿了大半,头发也有些凌乱:“不必多礼,外面雨大,朕刚从军机处过来,顺路看看你。”
“陛下怎么不撑伞?”苏清欢看着他湿掉的袖口,下意识地伸手想碰,又连忙缩了回来,“快坐,我让宫女拿干净的帕子来。”
萧景渊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眼底泛起温柔。这些日子他越来越清楚,自己在意的不是她那张酷似沈瑶的脸,而是她的善良、她的直率,是她提起江南时眼里的光,是她捣药时认真的模样。可他不敢说,也不能说——朝局未稳,沈瑶的下落不明,他不能给她任何承诺。
“今日去慈宁宫,太后没为难你吧?”萧景渊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状似随意地问。
苏清欢端着刚泡好的热茶走过来,听到这话,手顿了顿:“没有,太后只是……让我给皇后娘娘磕了个头。”
萧景渊的动作僵了一下,抬头看向她,见她眼底藏着委屈,心里一紧:“清欢,太后只是太想阿瑶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苏清欢低下头,声音轻轻的,“可我不是皇后娘娘,我只是苏清欢。陛下,等朝局稳定了,你一定要送我回江南,好不好?”
萧景渊看着她认真的眼神,喉咙发紧,沉默了片刻才点头:“好,朕答应你。”
两人一时无话,殿内只有窗外的雨声。苏清欢看着桌上的笋干,想起萧景渊还没吃饭,连忙说:“陛下,御膳房做了江南笋干,您要不要尝尝?”
萧景渊笑着点头:“好啊,正好朕也饿了。”
宫女重新热了饭菜,两人相对而坐。苏清欢一边给萧景渊夹菜,一边跟他讲江南的趣事——雨后采蘑菇的孩子,巷口卖桂花糕的阿婆,还有药庐前那棵会开白色小花的栀子树。萧景渊听得认真,偶尔会问一两句,气氛渐渐变得温馨起来。
晚膳过后,雨还没停。萧景渊看着窗外的雨,皱了皱眉:“雨这么大,朕怕是回不去了。”
苏清欢愣了一下,连忙说:“那陛下就在殿内歇息吧,我让宫女收拾偏殿。”
“不用麻烦了。”萧景渊摆摆手,“朕就在这里坐会儿,等雨小些再走。你要是累了,就先去歇息。”
苏清欢看着他眼底的疲惫,知道他这些日子为了朝政肯定没少操劳。她犹豫了片刻,说:“陛下,您最近是不是总觉得心口发闷?我再给您把把脉吧。”
萧景渊伸出手,看着她指尖搭在自己的脉搏上,眼神专注。她的指尖微凉,轻轻贴着他的皮肤,传来一阵酥麻的痒意,蔓延到心底。“怎么样?是不是很严重?”
“还好,只是思虑过重,气血不畅。”苏清欢收回手,“我再给您开个方子,比上次的温和些,您按时喝,应该就会好转。”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笔认真写方子。萧景渊坐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长发用一根木簪绾着,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苏清欢写完方子,转身递给萧景渊,却见他正盯着自己看,脸颊微微发烫:“陛下,方子您收好。”
萧景渊接过方子,仔细折好放进袖中,笑着说:“有劳清欢了。对了,上次你给朕开的方子,喝了之后确实好多了,夜里也能睡安稳了。”
“那就好。”苏清欢松了口气,刚想说话,就觉得一阵头晕,眼前发黑,连忙扶住桌子。
“清欢,你怎么了?”萧景渊连忙起身扶住她,见她脸色苍白,手也冰凉,心里一慌,“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可能是有点累了。”苏清欢摇了摇头,想站直身体,却又一阵头晕,“我……”
话还没说完,她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萧景渊连忙将她抱起来,快步走到内殿,放在床上。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心里一紧:“传太医!快传太医!”
太监连忙跑出去,萧景渊坐在床边,看着苏清欢烧得通红的脸颊,眉头紧紧皱着。他想起傍晚她站在窗边的模样,想起她眼底的委屈,心里又疼又悔——他不该让她受这么多委屈,不该让她在宫里担惊受怕。
太医很快就来了,诊完脉后,对萧景渊说:“陛下,苏姑娘是淋了雨,又忧思过度,才得了风寒,发了高热。臣开一副退烧药,再好好调理几日,应该就会好转。”
萧景渊点点头:“好,你尽快把药送来,一定要治好苏姑娘。”
太医退下后,萧景渊坐在床边,看着苏清欢昏睡的模样。她的眉头紧紧蹙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嘴里喃喃地念着:“师父……江南……我想回家……”
萧景渊伸出手,轻轻抚平她蹙起的眉头,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攥着文书,眼神坚定地说“我真不是皇后”,想起她为宫婢包扎伤口时的善良,想起她在集市上吃糖画时的开心,心里忽然清楚——他早已爱上这个叫苏清欢的姑娘,不是因为她像沈瑶,只是因为她是苏清欢。
宫女端来太医开的药,萧景渊接过药碗,亲自吹凉,然后小心翼翼地扶起苏清欢,将药喂到她嘴边。可苏清欢昏昏沉沉的,根本咽不下去,药汁顺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
萧景渊无奈,只好用勺子舀起药汁,自己先尝了尝,然后俯身,将药汁渡到她的嘴里。苏清欢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无意识地咽了下去,眉头却皱得更紧。
喂完药后,萧景渊用帕子擦了擦她嘴角的药汁,坐在床边守着她。窗外的雨渐渐小了,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洒在苏清欢的脸上,柔和得像江南的春水。
萧景渊看着她的睡颜,心里默默想:等朝局稳定了,他一定要找到沈瑶,给她一个交代,然后带苏清欢回江南,让她做回那个自由的医女,再也不用受宫里的委屈。
不知过了多久,苏清欢的高热渐渐退了,呼吸也平稳了些。萧景渊起身,想去给她倒杯温水,刚走到桌边,就看见桌上放着一个荷包——是苏清欢一直带在身上的那个,里面装着他写的文书。
他拿起荷包,轻轻打开,看着里面的文书,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显然是被反复摩挲过。他心里一酸,将文书放回荷包,重新系在苏清欢的腰上。
“清欢,”他坐在床边,轻声说,“等朕,好不好?”
苏清欢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回应他。
萧景渊守在床边,一夜未眠。天快亮时,苏清欢终于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看见萧景渊趴在床边,墨色的头发散落在额前,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心里一暖。
她轻轻伸出手,想碰一碰他的头发,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萧景渊猛地醒过来,见她醒了,连忙问:“清欢,你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好多了,谢谢陛下。”苏清欢看着他眼底的疲惫,心里有些愧疚,“陛下守了我一夜?”
萧景渊点点头,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温度已经正常,松了口气:“没事就好。饿不饿?我让宫女给你做些清淡的粥。”
“好。”苏清欢点点头,看着萧景渊忙碌的身影,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舍。她想起昨夜他喂药时的温柔,想起他守在床边的模样,忽然觉得,或许留在宫里,也不是那么糟糕。
宫女端来粥,萧景渊亲自喂她。苏清欢小口喝着粥,看着萧景渊温柔的眼神,轻声说:“陛下,昨天的事,谢谢你。”
萧景渊笑了笑:“跟朕还客气什么。对了,太医说你需要好好休息,今日就不用去慈宁宫了,朕会跟太后说。”
“嗯。”苏清欢点点头,心里暖暖的。
吃完粥后,萧景渊又陪了她一会儿,才起身离开。走到殿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见苏清欢正看着他,眼底带着不舍,心里一紧,快步走了出去。
苏清欢躺在床上,看着萧景渊离开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她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里面的文书还在。她知道,自己或许已经开始贪恋这份温暖,开始期待那个不可能的未来。可她不敢想太多,只能默默告诉自己——再忍忍,等朝局稳定了,就回江南。
可她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有些事,早已不是她能控制的。而萧景渊对她的温柔,究竟是真心,还是只是对“替身”的怜悯,她也分不清。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洒在地上,温暖而明亮。苏清欢闭上眼睛,心里默默祈祷——愿这份温暖能长久些,愿自己能早日回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