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巍峨的皇宫之上。凤仪宫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殿内烛火摇曳，映得满室暖黄，却驱不散苏清欢心头的一丝寒意。
她刚换下那身沉重繁复的皇后朝服，换上了一身素色的襦裙。料子是上好的云锦，触感柔滑，可穿在身上，却总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这凤仪宫的一切都太过奢华，雕梁画栋，金玉满堂，每一件器物都价值连城，却也像一个个无形的枷锁，时刻提醒着她“替身”的身份。
苏清欢坐在窗边的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里那张叠得整齐的文书。上面是萧景渊的亲笔承诺，白纸黑字写着“绝不逼迫苏清欢认下皇后身份，待朝局稳定，便放其出宫”。可这几日的经历，让她越来越不确定，这份承诺是否真的能兑现。
入宫三天，她被迫学习皇后的礼仪，模仿皇后的言行举止，甚至连吃饭的口味、喜欢的花卉，都要照着宫里人提供的“皇后起居注”来。她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被人操控着，扮演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角色。
“姑娘，该喝安神汤了。”贴身宫女晚翠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走进来，轻声说道。晚翠是萧景渊派来伺候她的，性子温顺，做事周到，只是看向她的眼神里，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有敬畏，有同情，还有一丝对“皇后”的怀念。
苏清欢接过汤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稍稍驱散了些许凉意。她低头看着碗里深褐色的汤药，眉头微蹙：“这汤……是按照皇后的方子熬的？”
晚翠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回姑娘，是御膳房照着皇后娘娘以前的安神方熬的，说是最滋养身子。”
苏清欢的心沉了沉，将汤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语气平淡：“我不用喝这个。晚翠，以后我的饮食起居，不必照着什么皇后的规矩来，就按我以前的样子就好。”
她是苏清欢，不是沈瑶。她习惯了粗茶淡饭，习惯了在药圃里劳作，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是被困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做别人的影子。
晚翠面露难色：“姑娘，这……怕是不合规矩。皇上特意吩咐过，要照着皇后娘娘的规格伺候您。”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苏清欢抬眸，眼神里带着一丝坚定，“你只需照我说的做便是。若是皇上问起，我自会解释。”
晚翠见她态度坚决，只好应了下来：“是，奴婢知道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尖细的通传：“皇上驾到——”
苏清欢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想要起身行礼，却又想起自己并非真正的皇后，动作顿了顿。她还在犹豫间，萧景渊已经迈步走了进来。
他身着明黄色的常服，腰间系着九龙玉带，墨发用玉冠束起，面容俊美依旧，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往日里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落在苏清欢身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民女苏清欢，参见皇上。”苏清欢最终还是行了一礼，语气恭敬却疏离。她刻意避开了“臣妾”这样的称呼，时刻提醒着他，也提醒着自己，两人之间的界限。
萧景渊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注意到她身上的素色襦裙，又看了看小几上未曾动过的安神汤，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怎么没喝安神汤？是不合口味？”
“回皇上，并非不合口味。”苏清欢垂眸答道，“民女习性与皇后娘娘不同，喝不惯这般滋补的汤药，还请皇上恕罪。”
萧景渊走到榻边坐下，随手拿起那碗安神汤，放在鼻尖闻了闻。汤药的香气浓郁，里面加了不少名贵的药材，确实是沈瑶以前最喜欢的方子。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既然不习惯，那就撤了吧。以后你的饮食起居，便按你自己的心意来，不必强求。”
苏清欢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没想到萧景渊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她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逼着她模仿沈瑶的一切。
萧景渊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语气听不出喜怒：“你不必事事模仿她。朕让你留在凤仪宫，只是为了稳定朝局，并非要你成为第二个沈瑶。”
他的话让苏清欢稍微松了口气，可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她总觉得，萧景渊对她的态度太过捉摸不定。前几日还对她冷淡疏离，今日却又突然变得温和起来，这让她越发看不懂这位帝王的心思。
“皇上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要事？”苏清欢转移了话题，想要尽快结束这场让她浑身不自在的对话。
萧景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入宫这几日，还习惯吗？凤仪宫的人，有没有怠慢你？”
“回皇上，一切都好，宫人都很尽心，没有怠慢民女。”苏清欢如实答道。除了那些让人窒息的规矩，宫人们对她确实还算恭敬，毕竟谁都知道，她是皇上亲自接入宫的，就算不是真皇后，也不能轻易得罪。
萧景渊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殿内的陈设。这里的一切都和三年前沈瑶失踪时一模一样，他一直让人保持着原样，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可此刻，看着苏清欢站在这熟悉的环境里，他却突然觉得，有些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沈瑶是将门之女，性格温婉端庄，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大家闺秀的风范，却也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而苏清欢，来自民间，身上带着一股鲜活的生命力，她直率、善良，甚至有些莽撞，却像一缕清风，吹散了这皇宫的沉闷。
那日在御花园，他亲眼看到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给受伤的宫婢包扎伤口，眼神专注而温柔；昨日议事结束，他路过凤仪宫，看到她坐在回廊下，对着几只小鸟自言自语，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这些画面，都让他觉得陌生，却又莫名的心悸。
“苏清欢，”萧景渊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你可知，朕为何要选你入宫？”
苏清欢心头一紧，抬眸看向他：“民女知道，因为民女与皇后娘娘容貌相似。”
“不错。”萧景渊承认，“三年前，阿瑶失踪，朝野震动，不少人蠢蠢欲动。朕需要一个‘皇后’来稳定局面，而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起初，朕只是把你当作一个替身，一个能帮朕稳住朝局的工具。朕以为，只要你乖乖扮演好皇后的角色，待日后时机成熟，朕便放你出宫，给你足够的财富，让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苏清欢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如此。他从一开始，就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工具而已。她攥紧了手中的文书，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可现在，”萧景渊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紧紧锁住苏清欢的眼睛，“朕有些动摇了。”
苏清欢愣住了，不解地看着他：“皇上此言何意？”
“你和她，虽然容貌相似，性子却截然不同。”萧景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阿瑶温柔端庄，却从不肯反驳朕的决定；而你，敢当着朕的面直言进谏，敢坚持自己的想法，甚至……敢对朕说‘不’。”
他想起前几日，因为边境战事，他一时冲动，决定派兵强攻。满朝文武都不敢反对，唯有苏清欢，在御书房外求见，直言强攻会让将士伤亡惨重，建议采取智取。当时他很愤怒，觉得一个民间女子竟敢干涉朝政，可事后冷静下来想想，她说的确实有道理。
“皇上，”苏清欢打断他的话，语气带着一丝警惕，“民女只是一个普通的医女，不懂什么朝政，也不想干涉什么。民女只想遵守与皇上的约定，待朝局稳定，便离开皇宫，回到自己的家乡。”
她不想卷入这复杂的宫廷斗争，也不想对这位帝王产生任何不该有的情愫。替身的身份，本身就带着原罪，她不想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萧景渊看着她眼中的戒备和疏离，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他活了三十年，身为帝王，从来都是别人对他俯首称臣，趋之若鹜，从未有人像苏清欢这样，一心想要逃离他。
“你就这么想离开？”萧景渊的语气冷了下来，“这凤仪宫的荣华富贵，难道还比不上你江南老家的小药铺？”
“民女自幼在江南长大，习惯了平淡自由的生活。”苏清欢不卑不亢地答道，“凤仪宫虽好，却不是民女的归宿。荣华富贵于民女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自由自在才是民女想要的。”
萧景渊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明明身处逆境，却始终保持着本心，不卑不亢，不贪慕虚荣。这样的特质，在尔虞我诈的皇宫里，显得格外珍贵。
他突然想起，沈瑶失踪前，也曾对他说过，想要离开皇宫，去江南水乡过平淡的生活。可那时候，他一心扑在朝政上，以为给了她皇后的尊荣，就是对她最好的宠爱，却从未想过，那并非她真正想要的。
如今，苏清欢也对他说，想要自由。这让他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朕知道了。”萧景渊最终还是松了口，“你放心，朕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待朝局稳定，朕便放你出宫。”
苏清欢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多谢皇上。”
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的暖阳，瞬间照亮了萧景渊的心房。他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说道：“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往后若是在宫里遇到什么麻烦，或是有人刁难你，只管告诉朕。”
说完，他站起身，转身朝着殿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晚翠，好好伺候苏姑娘。”
“是，奴婢遵旨。”晚翠连忙应道。
殿门被轻轻关上，室内又恢复了宁静。苏清欢看着萧景渊离去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这位帝王的心思，实在太过难测，他刚才的话，是真心实意，还是另一种试探？
她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不管怎样，她只要坚守本心，等着萧景渊履行承诺，放她出宫就好。
晚翠收拾好桌上的安神汤，轻声说道：“姑娘，皇上其实很关心您。刚才奴婢在殿外候着，看到皇上特意吩咐御膳房，明日给您准备江南的点心呢。”
苏清欢愣了一下，心里泛起一丝涟漪。他竟然还记得，她昨日随口提过一句，想念家乡的点心。
“或许吧。”她淡淡说道，没有再多言。
夜深了，苏清欢躺在柔软的凤榻上，却辗转难眠。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影子。她想起了江南的老家，想起了院子里的药圃，想起了邻里乡亲的笑容。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她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摆脱“替身”的身份，重获自由？
而此刻，御书房内，萧景渊还没有歇息。他坐在案前，面前放着一幅画像，画中的女子容貌倾城，正是失踪的皇后沈瑶。可他看着画像，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苏清欢那张带着倔强和纯真的脸。
他拿起桌上的一支笔，想要在纸上画些什么，可画了几笔，却发现自己画的，竟然是苏清欢在御花园里给宫婢包扎伤口的模样。
萧景渊皱了皱眉，将笔扔在桌上，心里烦躁不已。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一个替身如此上心？
“阿瑶，朕是不是做错了？”他对着画像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迷茫。
三年来，他一直在寻找沈瑶，从未放弃。可现在，苏清欢的出现，却让他的内心产生了动摇。他开始分不清，自己对苏清欢的关注，是因为她长得像沈瑶，还是因为她就是苏清欢。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御书房内的烛火摇曳，映照著帝王孤独而迷茫的身影。而凤仪宫内，苏清欢也终于在对家乡的思念中，渐渐进入了梦乡。
只是她不知道，这场以“替身”为名的相遇，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了两人的命运轨迹。未来的路，注定充满了甜蜜与伤痛，试探与真心，而他们，都将在这场命运的纠葛中，寻找属于自己的答案。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