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团的排练渐渐步入正轨。芙宁娜每天都会提前半小时到歌剧院,调试舞台上的机械装置。红发工程师雷奥把那些自律机关改造成了可以模拟潮汐、降雨的特效设备,齿轮转动时带着规律的声响,像时光流逝的脚步。
这天早上,芙宁娜正在调整喷淋系统的角度,忽然听见道具箱里传来窸窣声。她掀开箱子,看见三只膨膨兽幼崽顶着彩纸钻了出来,湿漉漉的鼻尖蹭着她的手腕。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她笑着蹲下,从口袋里摸出枫丹科学院新研发的膨膨兽零食。小家伙们抢食的模样,让某个被刻意遗忘的画面突然闪现:五百年前某个雨夜,刚获得神位的自己躲在沫芒宫露台,用水球逗弄误入的膨膨兽。那时她刚演砸了一场“神明的赐福”,面对民众的欢呼,她几乎要当场崩溃,只能躲在露台上偷偷掉眼泪。
“芙宁娜女士,您怎么了?”莉诺尔的声音打断了回忆。芙宁娜抬头,看见少女手里拿着一本旧剧本,封面已经泛黄,“我在后台的储物架上找到这个,上面写着您的名字。”
芙宁娜接过剧本,指尖抚过封面上的字迹——那是她年轻时的笔迹,还带着几分稚嫩。翻开第一页,里面夹着一张褪色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女穿着简单的连衣裙,站在厄歌莉娅身边,笑容灿烂得像夏日的阳光。
“这是……五百年前的您吗?”莉诺尔凑过来,眼睛瞪得圆圆的,“您看起来和现在没什么变化!”
芙宁娜的手指微微颤抖。五百年的时光,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少得可怜,却在心里刻下了无数道伤疤。她合上剧本,轻声说:“是很久以前拍的了。”
那天的排练格外不顺利。芙宁娜总是走神,指导台词时频频出错。雷奥发现她的异样,趁着休息时递来一瓶水:“是不是太累了?要不我们明天再排降雨的场景?”
芙宁娜摇摇头,靠在后台的墙壁上:“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她看着雷奥调试齿轮的侧脸,突然问道,“你知道五百年前的枫丹预言吗?”
雷奥停下手里的活,点点头:“当然知道,传说水神会在洪水中审判枫丹,所有枫丹人都会溶解成胎海之水。不过最后被那维莱特大人解决了,对吧?”
“如果我说,那个预言差点就成真了呢?”芙宁娜的声音很轻,“如果当年没有人站出来,现在的枫丹早就不存在了。”
雷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但总归是有英雄站出来了呀!就像我们的剧里,水仙仙子最终守护了珊瑚王国。”他拍了拍芙宁娜的肩膀,“您看,每个故事都会有好结局的。”
芙宁娜看着他真诚的眼神,突然有些羡慕——年轻真好,可以轻易相信“所有故事都会有好结局”。可她的故事里,没有英雄,只有一个演了五百年戏的普通人,在谎言与孤独中挣扎。
傍晚,芙宁娜独自留在歌剧院整理剧本。窗外下起了小雨,雨滴敲打着玻璃窗,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翻开那本旧剧本,里面夹着的另一张纸条掉了出来,上面是厄歌莉娅的字迹:“当你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去看看露景泉的水仙,它们能在水里开花,也能在风雨里生长。”
芙宁娜站起身,撑着伞走出歌剧院。露景泉的水仙在雨中轻轻摇曳,花瓣上沾着水珠,却依旧顽强地绽放着。她想起五百年前的某个雨天,厄歌莉娅就是在这里告诉她真相:“我将分裂神格,一半用于积攒力量,一半赋予你扮演神明。五百年后,我们才能彻底打破预言。”那时她只觉得恐惧,却不知道这恐惧会伴随她整整五百年。
“在看什么?”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维莱特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雨幕中,“下雨天还出来,不怕着凉吗?”
芙宁娜没有回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路过。”那维莱特走到她身边,将伞往她这边倾斜了些,“雷奥说你今天状态不好,是不是排练遇到困难了?”
“没有。”芙宁娜摇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水仙上,“只是想起了厄歌莉娅。”
那维莱特沉默了片刻,轻声说:“她如果看到现在的枫丹,一定会很欣慰。”他顿了顿,补充道,“她也会为你骄傲的。”
芙宁娜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五百年里,她无数次幻想过厄歌莉娅的夸奖,可当这句话从那维莱特口中说出时,她却突然觉得委屈。那些独自熬过的夜晚,那些强装出来的笑容,那些藏在心底的恐惧,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出口。
“我其实一点都不勇敢。”她哽咽着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五百年里,我每天都在害怕,害怕被人发现真相,害怕预言成真,害怕自己撑不下去……有好多次,我都想过放弃。”
那维莱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伞递给她,自己走进了雨里。芙宁娜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洪水退去那天,他也是这样站在雨里,看着狼狈的她,眼神里满是心疼。那时她才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审判官,其实什么都知道。
“芙宁娜。”那维莱特突然转身,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能撑过五百年的孤独,本身就是一种勇敢。”
雨越下越大,芙宁娜撑着伞站在水仙花丛前,看着那维莱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厄歌莉娅的字迹仿佛还带着温度。也许,那些过去的伤痛,真的可以像水仙一样,在风雨过后重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