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安远居门口，那块铜符在阳光下反着冷光。陈玄夜站在窗后，手指已经搭上了匕首柄。他没再等第二个人下车，也没看掌柜怎么应对。灯一灭，人就从后窗翻了出去。
脚刚落地，他就贴着墙根走。粗布短衫兜着风，背上空布包轻得几乎没重量。他知道那些人不会只来一次，也不会只守一个门。想活命就得快，想查真相就得更狠。
南坊的巷子窄，两边屋檐低，夜里像两条黑线夹着一条灰带。他走得不急，但一步没停。市井熟路，哪块砖松、哪段墙塌都记得清楚。小时候为了躲债主，他能在长安城绕三天不重样。现在这点封锁，不过是个开始。
华清池西畔的偏殿废廊到了。墙倒了一半，裂口歪斜，像是被什么巨力生生扯开的。他蹲在断口边，抬头看了眼天。月亮正中，照得池面泛白，水汽浮在上面，一层薄雾不动不响。
他跃过去的时候很轻，落地却没稳住。右脚踩到一块碎瓦，发出一点轻响。他立刻伏身，靠在一根残柱后面。
远处传来脚步声。
两个守卫提着符灯走来。灯是青铜的，火苗幽蓝，不是油燃出来的那种光。一人低声说：“三日前裂纹又扩了半寸……陛下说再撑不过百日。”另一人回应：“今夜轮我们盯死水面，若有异光，立刻上报天枢院。”
两人分开站定，一个朝亭子方向去，一个留在原地巡视。
陈玄夜摸出小刀，在掌心划了一下。血不多，刚好够滴进袖子里的草灰包。这是早年混江湖时学的土法子，说是能遮人气。他不信神鬼，但信活下来的手段。
混合后的粉末有股焦味，他把灰拍在衣领和手腕处，然后沿着墙根往前挪。腐木气味越来越浓，前面是座塌了一半的水榭，梁木还挂着，底下黑洞洞的。
他钻进去，靠着一根斜柱喘了口气。头顶树叶沙沙响，风吹过来带着湿气。他抬头看，柳枝垂下来，正好遮住一角飞檐。
两名守卫走远了。
他攀上残梁，借柳条掩护，纵身一跃，跳向主池方向的屋脊。两丈多宽的池面横在中间，脚下无凭，全靠一口气撑过去。中途身形一歪，差点栽下去，左手猛地拽住一根锈铁链，整个人荡了半圈，滚上对面假山顶部。
瓦片在他身下哗啦作响。
“谁！”一声厉喝从亭子里传出。
紧接着，铜铃响了。不是一只，是一串，四面八方都有回音。灯笼火光立刻亮起，由远及近，连成一片。
“有人擅闯禁地！”
陈玄夜翻身站起，拔腿就跑。屋脊高低不平，他踩着瓦沿飞奔，脚步快而稳。身后脚步声密集起来，至少五六人正在合围。
他跃过一座凉亭，又穿过一段回廊。前方是池心阁旧址，只剩几根柱子立着，屋顶早就塌了。他本想登高看看池底有没有裂痕，可刚踏上檐角，脚下一块瓦片突然松动。
“咔——”
瓦片滑落，砸进池水，溅起一圈涟漪。
警讯立刻炸开。四面八方的脚步声全朝这边压来。三名守卫提着符灯冲出暗处，灯光扫过屋脊，其中一人指着他的位置大喊：“在那儿！别让他靠近池子！”
更多人从侧门涌入，灯笼连成弧线，封住了所有退路。
陈玄夜不再犹豫，转身往假山群方向撤。那里地形复杂，有洞有道，适合周旋。他几个起落跳到半山腰，抓住藤蔓滑进一个石窟。
里面黑，空气闷。他屏住呼吸，听外面动静。
脚步声停在洞口。
“进去两个人，守住出口。”外面有人下令。
火光映进来，符灯的蓝光照在石壁上，泛着冷色。他握紧匕首，指节发烫。这把刀陪他七年，砍过贼头，挑过毒蛇，现在又要见血了。
外面传来铠甲摩擦声。有人进来了。
一道影子先探进来，接着是半个身子。守卫举刀前伸，一步步往里走。另一人在外守着，手里灯举得高。
洞内狭窄，转身都难。陈玄夜贴着左侧石壁，等那人走过一半，忽然出手。
匕首横切，格开刺来的刀锋。金铁交鸣，火花一闪。对方反应不慢，立刻后撤，但肩甲已被划开一道口子。
“在这！”守卫大吼。
外面的人立刻冲进来第二个。
陈玄夜腾身跃起，一脚踹在第一个守卫胸口，借力往后翻滚。第二人一刀劈下，砍在石台上，火星四溅。
他趁机扑向洞口，却被第三个守卫堵住。那人双手持长戟，横在胸前，符灯照着他脸，眼神冷得像铁。
“你不是普通人。”那人说，“敢闯华清池，活得不会太久。”
陈玄夜没答话，低头看自己手。掌心那道伤口还在渗血，混着草灰结了一层暗痂。他忽然想起《山海遗录》里的字：“血祭不可违”。
难道真要流血才能接近真相？
身后两人追了出来，加上眼前的，一共四个。他们呈扇形逼近，武器各不相同，但动作整齐，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禁军。
他退了一步，背抵石壁。
四周全是人。
远处池面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水底有什么东西撞上了岸。所有人都顿了一下。
那一瞬，陈玄夜动了。他猛地将手中匕首掷出，直取最右侧守卫的眼睛。那人抬臂格挡，刀擦着手臂飞过，钉入石缝。
其余三人立刻扑上。
他趁机矮身，从两人之间穿出，直冲洞外。刚踏出一步，左肩就被一记戟杆扫中，整个人摔在地上。
但他没停，就地一滚，抓起匕首，顺势割断绑在小腿上的备用短刃，反手握紧。
守卫围上来，没人说话，只有呼吸声和兵器出鞘的声音。
他抬头看了眼池心。月光照在水面，波纹一圈圈散开。某一处，水色比别处深，像是底下有东西吸着光。
那就是裂缝？
他还想再往前，可四面都被封死。
一名守卫举起符灯，照向他胸口。蓝光扫过衣襟，忽然间，火焰剧烈晃动了一下。
“他身上有东西。”那人低声说。
陈玄夜立刻按住怀里的玉佩。它没发热，也没发光，但刚才那一瞬，灯焰确实变了。
“拿下他。”为首的守卫下令。
几个人同时上前。
他咬牙，把短刃横在胸前。打不过也得打，逃不出也要逃。他来这儿不是送死的，是为了看一眼池底到底藏着什么。
就在双方即将交手时，池面突然涌起一股水柱。
不高，也就三尺，但出现得毫无征兆。水落下的瞬间，所有符灯的火苗全都变成了绿色。
守卫们齐齐回头。
陈玄夜没有迟疑，猛地冲向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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