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面炸起的水柱还没落下,守卫们的符灯已经全变了颜色。绿火摇曳,映得他们脸色发青。陈玄夜没等他们回头,脚下一蹬,整个人顺着假山斜坡滚了下去。
瓦片和碎石划过手臂,他顾不上疼。左肩那道戟杆扫中的地方已经开始发麻,但他知道现在不能停。一停下,命就没了。
他翻到坡底,右腿旧伤猛地一抽,差点跪在地上。他咬牙撑住,反手把短刃插进追上来那人的脚前石缝。刀身没入半寸,那人收势不及,踩在刃口上,惨叫一声摔倒。后面一个同伴被绊住,动作慢了半拍。
就是这半拍,够了。
陈玄夜贴着池岸低身疾行,柳枝垂下来挡住视线,他也懒得拨开,直接撞进去。枝条抽在脸上,留下几道细红的痕。身后喊声又起,脚步声紧跟着逼近。
他知道这些人不会轻易放弃。华清池是禁地,擅闯者按律可当场格杀。他今晚要是出不去,明天长安城就不会再有陈玄夜这个名字。
排水渠口就在东侧墙角,半掩在藤蔓底下。他记得这条路,早年追一条偷钱袋的小贼时走过一次。当时嫌脏没往里钻,现在反倒成了活路。
他一头扎进暗道,背后传来怒喝:“别让他进沟!”
里面比想象还窄,头顶滴水,脚下湿滑。他靠着墙往前摸,耳朵听着外面动静。两个守卫追到了入口,没敢立刻进来。
“分头,绕外圈堵。”一人下令。
陈玄夜喘了口气,继续往前爬。通道三岔口很快出现,他撕下袖口一块布,沾了点血,挂在右边岔道的石棱上。然后自己拐进左边,一路到底,尽头有道锈铁梯通向上方。
他攀上去,推开通风口盖板,翻出地面。冷风扑面,他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湿透了。抬头一看,是个荒废的药园,篱笆倒了一半,几株枯藤缠在断墙上。
远处还能听见呼喝声,追兵进了排水渠。
他靠着墙根匍匐前进,耳朵一直竖着。直到确认没人跟出来,才靠在断墙下喘气。
左手抬起来检查伤口,肩头的衣服裂了,皮肉翻着,血还在渗。他从怀里摸出随身带的止血粉,抖了一些上去,疼得吸了口气。然后撕下里衣一角,草草包扎。
玉佩还在胸口,贴着皮肤,一点动静没有。
他松了口气,低头想看看其他东西丢了没有。就在这时,掌心突然一烫。
他愣了一下,摊开手。
血是从之前划破的伤口流出来的,顺着纹路往下淌。可就在血迹中央,一小块青色的东西正贴在皮肉上,微微发亮。
他用另一只手去碰,那东西像是粘住了,扯了一下才脱落。掉在地上,还闪着光。
是个玉珏。
不大,也就拇指盖那么大,边缘磨损严重,表面刻着些看不懂的纹路。但它一离手,光就弱了;一碰到他掌心血迹,又亮了起来。
陈玄夜盯着它看了几秒,伸手捡起来。
刚握进手里,一股热流顺着手指窜上来,直冲脑门。他眼前一黑,耳边响起一阵极轻的琴音,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弹曲子。
只一下,就没了。
他甩了甩头,冷汗冒了出来。这玩意不对劲。
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把玉珏塞进内袋,又拿布条裹了几层。可隔着衣服,那热度还在。
他忽然想起《山海遗录》里的那句话:“灵女承月华命格,堕凡镇幽门。”
这块玉珏,会不会和杨玉环有关?
他不敢多想,现在最要紧的是离开这儿。天快亮了,巡城卫马上要换岗,再不走,连安远居都回不去。
他撑着墙站起来,右腿伤处一抽一抽地疼。好在还能走。他沿着药园边缘往外摸,绕过两座废弃马厩,终于看到东城墙的角楼。
城门还没开,但他知道有个老鼠洞能钻。那是以前偷溜出城看斗鸡赛时发现的,后来填了一半,现在应该还能过人。
他走到墙根,蹲下身扒开杂草。洞口比记忆中小,但勉强能挤过去。他先把匕首和短刃递出去,然后身子一缩,硬生生蹭了过去。
肩膀卡了一下,疼得他闷哼一声,总算出来了。
外面是条荒街,两边铺子都没开门。他贴着墙走,尽量避开主道。走到第三条巷口,忽然听见前面有动静。
他立刻停下,靠在墙后。
一辆运菜的驴车缓缓过来,车上堆着白菜萝卜,赶车的老汉打着哈欠。陈玄夜等车过去,正准备动身,眼角余光瞥见车底挂着个东西。
一块铜符。
和天枢院使那天亮出来的那种一模一样。
他屏住呼吸,慢慢往后退。那车走得很慢,最后拐进了南市方向。
他站在原地没动,脑子里转得飞快。天枢院的人这时候就在城里活动,说明昨晚的事已经上报了。说不定现在安远居门口就有眼线等着。
他不能回去。
可玉珏必须查清楚。这东西刚才和他血起了反应,还让他听见了琴声。那声音……太像杨玉环平时抚的调子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玉珏,热度没减。
眼下只有一个地方能去——西市书肆后巷那个废弃茶棚。他以前盯梢时用过,没人知道。
他改道往西,走小巷,穿夹道,专挑没人走的路。一路上躲过三拨早起的挑夫,两次差点撞上巡街的衙役,总算到了地方。
茶棚塌了半边,顶上漏着天。他钻进去,背靠土墙坐下,掏出玉珏。
这一次,他用干净的布擦了擦表面。
那些纹路看得更清楚了。中间是个弯月形状,周围环绕着七个小点,像是星位。背面有几个字,刻得极浅,几乎看不清。
他凑近了些。
“归魂引。”
四个字,歪歪扭扭,像是仓促间刻下的。
他心头一跳。
归魂……引?
这是用来唤醒什么的?
他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他立刻把玉珏收好,靠墙蹲下,手按匕首柄。来人越走越近,说话声也传了进来。
“……确定是从这边逃的?”
“排水渠里有血迹,还有半截布条。”
“查所有隐蔽角落,陛下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玄夜屏住呼吸。
天枢院的人,这么快就搜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