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火把的光也慢慢消失在巷口。陈玄夜靠在茶棚的土墙边,耳朵贴着墙面听了一会儿,确认没人再往这边来。
他松了口气,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右腿旧伤也一阵阵发紧。他没动,先把匕首从腰带里抽出来,横放在膝盖上,随时能出手。然后才伸手进怀里,摸出那块用布包了好几层的玉珏。
布已经湿了,沾着他的汗和血。他一层层揭开,动作很慢,像是怕惊醒什么。
玉珏露出来的时候,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光从塌了一半的棚顶漏下来。它就这么静静躺在他掌心,青灰色,边缘磨得发白,中间刻着弯月,周围七个小点排成一圈。
他盯着看了几秒,想起昨夜排水渠爬出来时,掌心血迹碰到它的那一瞬——光亮起来,耳边响起琴音,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弹《霓裳羽衣曲》的开头。
不是幻觉。
他咬破左手食指,把血滴上去。
“啪”地一下,玉珏亮了。
比昨晚更亮,青光直接映到对面墙上,弯月纹路像是活的一样转了一圈,七个点依次闪动,像星星被点亮。一股冷流顺着手指冲进来,走手臂,过肩颈,直往下压。
他猛地闭眼,身体一僵。
眼前不是黑的,是一片银白色的雾。雾里有座桥,桥下无水,只有淡淡的影子在飘。桥尽头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穿白衣,长发垂到腰际。
那人坐在石台前,手抚琴弦。
第一声琴响,陈玄夜脑门一炸,整个人差点往后倒。他撑住墙,牙关咬紧,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
琴声只响了一下就没了。
雾散了。
他睁开眼,喘着粗气,手还在抖。玉珏已经不亮了,落在地上,滚了半圈,停在碎草堆里。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还留着血痕。刚才那股冷流不是错觉,现在丹田那里还存着一丝凉意,像喝了口冰井水,沉在底下一动不动。
他忽然想起来《山海遗录》里的一句话:“太阴者,藏魂之源,月华为引,灵女镇幽。”
杨玉环是月华命格,生来就要镇地脉阴窟。这块玉珏能让她现身在幻象里,还能引出这种力量……说明它根本不是普通物件。
是钥匙。
专门用来找她、唤醒她的那种。
他捡起玉珏,重新擦干净,又试了一次。这次他提前运气,让内息守在胸口,准备拦住那股寒流。
血一碰上玉珏,光又起。
冷流冲进来更快,但他没躲,反而放开口子,让它往里钻。经脉像被针扎,疼得他额头冒汗,但他咬着牙没叫。他试着用意念去导,让这股气往下走,走任脉,绕膻中,归丹田。
三秒后,玉珏自动熄了。
他瘫在墙角,咳了一声,嘴角有点腥味。但脸上却露出一点笑。
成了。
虽然只维持了短短几息,但至少没被冲垮神志。而且他感觉到,这股力量不伤人,只是太猛,一般人扛不住。要是能慢慢适应,说不定以后能用。
他又划开另一只手,把两滴血混在一起抹上去。
这次玉珏只是微弱地闪了两下,没再发光。
他明白了——必须是新鲜的血,干了就没用。而且不能太多,不然反噬更重。
他把玉珏包好,塞进最里层的衣服口袋,紧贴胸口。旁边就是他原来那块玉佩,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
两个东西挨着,一个冰冷,一个温热。
他靠着墙坐下,开始想下一步。
天枢院已经开始全城搜他,安远居肯定回不去了。书肆那边也不能再去,老书贩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万一被抓了供出来,自己就彻底暴露。
可就这么跑路?不甘心。
他低头摸了摸胸口的玉珏,那热度还在,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而且自从把它收好之后,胸口的位置一直有种奇怪的牵引感,像是有根线在轻轻拉他,方向朝东偏北。
不是错觉。
他记得《山海遗录》残卷最后一页提过一句:“太阴引气,七脉为桥。”后面字迹糊了,看不清具体内容,但“七脉”两个字特别清楚。
现在玉珏上有七个点,排列方式不像北斗,也不像二十八宿,倒像是某种阵图的节点。
如果这七个点对应的是七个灵脉要冲,那整个大唐境内可能有七十二处类似的地气交汇点?而杨玉环的魂灵被困在华清池底,想要彻底唤醒她,就得把这些节点一个个走通?
他越想越觉得对。
否则为什么偏偏是他拿到了这块玉珏?为什么它只对他流血有反应?为什么每次激活都会出现她的幻影?
这不是巧合。
这是安排好的路。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已经开始泛白,远处传来早市开铺的声音,小贩推着车吱呀吱呀地走过巷子。
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撑着墙站起来,右腿一软,差点跪下。旧伤加上昨晚拼命逃窜,现在走路都费劲。肩头的包扎也被汗浸湿了,黏在衣服上,一动就扯着疼。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养伤的时候。
长安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天枢院的人既然敢带着铜符满街查,说明上面已经下了死令。只要他还在这城里,迟早会被揪出来。
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开。
循着玉珏的感觉,去找那些灵脉节点。一路走下去,说不定能找到唤醒杨玉环的方法,也能避开武则天的耳目。
他把匕首插回腰带,整理了一下衣服,把最后一块止血药塞进嘴里嚼了咽下。苦味在舌根散开,让他清醒了些。
走到茶棚门口,他停下,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破地方。
塌了一半的棚子,烂木头堆在墙角,地上还有他自己留下的血迹和布条。昨夜的一切都留在这里了。
他转身往外走。
刚迈出两步,胸口突然一烫。
他立刻站住。
玉珏贴着皮肤,在跳。
不是震动,是像心跳一样,一下一下,很有节奏。
他解开衣服看了一眼。
玉珏还在布包里,但青光正透过布料透出来,一闪一暗,像是在回应什么。
他抬起头,顺着那股牵引感望过去。
东偏北的方向,是骊山。
华清池就在那儿。
可现在的感觉不一样。不是指向华清池,而是越过它,往更深的山里去。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过去。
他站在原地没动,手按在胸口。
玉珏还在跳。
他低声说:“你要我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