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太浓,几步外就看不见人影。他的脚步踩在湿泥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前方十步远的一棵老柏树后,泥土微微隆起。
一只爪子缓缓从地下探出,漆黑如炭,指甲泛着暗红光泽。
陈玄夜没动,手已经按在腰间匕首上。他刚才看到的不止一个爪印,这林子里埋伏的妖修至少有三批,动作整齐,像是受过训练。不是山野散妖,是冲着什么来的。
他贴着树干侧身挪了几步,视线扫向四周。风停了,连树叶都不再响。这种安静不对劲,比打斗还危险。
突然,左边传来一声闷响。
有人摔倒的声音。
紧接着是喘息,急促而虚弱,夹杂着纸页翻动的窸窣。一个人在跑,怀里抱着东西,边逃边翻。
“别……别过来!”那人声音发抖,但咬着牙没喊救命。
陈玄夜眯起眼。那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青布长衫沾满泥浆,左袖撕了一半,露出的手臂上有几道血痕。他跌跌撞撞往前冲,怀里死死护着一个布包,边跑边往身后扔几张黄符。
符纸落地就燃,火光一闪即灭,只烧出一股焦味。
三个黑袍人从雾里追上来,速度快得不像人类。他们不说话,也不用兵器,双手成爪,指甲乌黑发亮,一抓就是一道血口。
书生撑不住了,脚下一滑跪在地上,布包脱手滚出两尺远。
其中一个黑袍人扑上去要抢。
陈玄夜出手了。
他甩出匕首,刀柄击中那妖修手腕,硬生生把动作打偏。接着纵身跃出,一脚踹在第二人胸口,顺势拔刀横扫,逼退第三人。
“滚开。”他低喝一声,把书生拽到身后。
那三人站定,眼睛泛着绿光,嘴角咧开,露出尖牙。中间那个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像是在传讯。
陈玄夜没等他们动手,先发制人。他矮身突进,一刀划过左侧妖修大腿,对方踉跄后退。右边那个扑来,他侧身避过,反手一刀削掉对方半边耳朵。
第三个最狠,直接扑脸。陈玄夜抬膝撞中其腹部,趁对方弯腰时抓住肩膀往下压,膝盖顶住脊背,咔的一声踩断了腰椎。
剩下两个见势不对,转身就跑,速度比来时更快。
陈玄夜没追。他知道这类妖修背后都有指挥者,杀了小的也没用,反而会引来更多。
他转头看向书生。
那人靠在树根上,脸色发白,嘴唇哆嗦,但眼神还算清醒。看到陈玄夜走过来,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
“别动。”陈玄夜蹲下检查他伤口,“你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书生喘了几口气,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想抢这个。”他指了指地上的布包。
陈玄夜捡起来掂了掂,沉甸甸的,像是一卷旧书。他没打开,只是问:“你是谁?为什么会被妖族围攻?”
“我姓李,是个抄录古籍的。”书生声音还是抖,“我在西市旧书摊淘到这卷东西,回去研究才发现……里面提到了‘月华命格’和‘华清池镇魂’的事。第二天就有黑衣人闯我家,我拼了命才逃出来。”
陈玄夜眼神一凝。
月华命格。
这个词他听过,在玉珏第一次激活时,脑海里闪过的幻象里就有类似的字眼。当时他还以为是错觉。
“你说这卷书是从天枢院流出来的?”他盯着对方。
书生点头:“封泥上有残印,我能认出来——那是前朝禁藏的标记。一百多年前一场大火烧了半座藏书楼,很多东西散落民间。这卷是其中之一。”
陈玄夜沉默几秒,把布包递回去:“那你更不该带着它乱跑。”
“可我已经无处可去了。”书生苦笑,“城门盘查严得很,我身上又没钱,客栈住不起。只能往山里躲,想着找个道士帮忙看看内容。结果刚进林子就被盯上了。”
陈玄夜看了他一眼。这人虽然怕,但没撒谎。手指上有墨渍,袖口磨破了线头,确实是常年写字的人。而且他逃跑时还在翻书,说明真把这东西当命根子。
他伸手进怀里,摸了摸玉珏。
还在发热,温度比刚才高了些,指向西北方向。而那股热感,似乎和手中这布包有点呼应。
他迟疑了一下,重新把布包拿回来。
“让我看看。”
书生犹豫,但还是点头。
陈玄夜解开青布,露出一卷羊皮古卷。表面斑驳,边缘磨损严重,中间用一根褪色红绳捆着。他小心解开,展开一角。
字迹是古篆,有些地方被虫蛀过,但大致能读。
第一行写着:“月华降世,魂锁华清。非天命不可启,非血引不得现。”
下面画着一座池子,池底有一道裂缝,七道光柱从不同方位射入,汇聚于中心一点。旁边标注着七个地名,其中一处叫“骊山阴脉”。
陈玄夜心头一跳。
这不就是他这几天一直在找的东西?
他继续往下看,后面提到“昆仑”二字,但具体内容被火烧毁了一角,只剩半个字影。
他合上卷轴,抬头问:“你还知道别的吗?”
书生摇头:“我就看到这些。但我猜……这卷书说的‘月华’,可能就是杨贵妃。她在华清池待了那么多年,最后死得不明不白,民间早有传言她是替人挡灾的祭品。”
陈玄夜没说话。
他知道的比这多得多。但他不能说。
他把古卷重新包好,塞回书生怀里:“你走吧,别再往深山去了。找个村子藏几天,等风头过去再想办法。”
书生没接话,反而把布包往他手里推:“送你了。”
“什么?”
“你是唯一肯救我的人。”书生看着他,“而且……你身上有种气息,和这卷书很像。我不懂修行,但我能感觉到。它该在你手上。”
陈玄夜皱眉:“这太危险。你现在给我,等于把祸水引到我头上。”
“可你 already 被盯上了。”书生苦笑,“刚才那些妖修,不是冲我来的。他们是跟着你进林子的。我只是倒霉,正好撞上。”
陈玄夜一愣。
回头看了眼地面。
果然,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附近,有几道浅浅的爪痕,方向是从后方追来,而不是从两侧包抄。那些妖修,本来的目标是他。
书生说得对。这场遭遇战,他是主因。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古卷,又摸了摸胸口的玉珏。
两者同时发烫,像是互相感应。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没人记得了。”书生笑了笑,“你就当我是个过路的吧。”
陈玄夜不再推辞,把古卷收进内袋,贴身放好。
“你去哪?”
“随便哪都行,只要活着。”书生靠着树慢慢站起来,“你呢?”
“往西北走。”
“那边……荒得很。”书生提醒,“听说几十年都没人敢进去,山里有东西吃人。”
陈玄夜扯了扯嘴角:“我已经不怕吃人的东西了。”
他扶着书生走到不远处一个岩穴,让他躲进去。临走前在地上画了个圈,中间划了道斜杠——这是江湖人留的记号,意思是“此处已清,勿入”。
“等两天再出来。”他说完,转身离开。
走出十几步,身后传来声音:“卷中有谜,慎观勿贪。”
他没回头,加快脚步。
林子越来越密,雾也开始变淡。月亮升起来了,照在山路上,映出一条灰白色的痕迹。
他摸了摸怀里的古卷,又摸了摸玉珏。
两者热度一致,都在指向同一个方向。
西北。
那里有一座高山,轮廓隐约可见,山顶笼罩在云里。
他记得古卷边缘画过一座山,形状和那座几乎一样。
脚步不停,他继续往前走。
风吹过树林,带起一阵沙沙声。
忽然,胸口一震。
古卷和玉珏同时发烫,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拉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伸手按住心口。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鸟鸣。
不是夜莺,也不是猫头鹰。
那声音尖锐,短促,像是某种信号。
他抬头看去。
树梢上,一只黑羽乌鸦正盯着他,一动不动。
它的右爪上缠着一块布条,颜色发暗,像是干涸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