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夜脚踩石墩,正要翻墙,眼前人影一动。那人靠在墙角,满脸是血,手里握着一把短剑,剑柄上刻了个“杨”字。
他动作一顿,手滑到腰间匕首上。
对方抬头,声音沙哑:“你是从天枢院方向跑出来的?”
陈玄夜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他现在喘得厉害,左肩撞在砖棱上那一下太狠,整条手臂都麻了。但他不能停,也不能信陌生人。
可这人手里拿着带“杨”字的剑。
他盯着那枚青玉剑穗,脑子里闪过古卷上的内容——杨氏女入宫,镇魂之人。每三年续封,活祭稳住阴窟。这些字像刀子一样刻在他心里。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那人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也清楚你现在被多少双眼睛追着。”
陈玄夜眯起眼:“你到底是谁?”
“杨家的人。”他撑着墙站起来,腿有点抖,但站得直,“我等你很久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儿?”
“我不是等你,是等这个时机。”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天枢院最近换了巡防路线,西市三条暗巷夜里都有埋伏。你刚才走的那条路,三天前就有人死在那儿,头朝下栽进井里,没人收尸。”
陈玄夜没动。
那人苦笑一声:“你要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走。前面染坊后墙塌了一半,底下有旧地道,通杨府废园。我在那里备了药箱和换洗衣物。如果你不想半路倒下被人拖走,就跟我来。”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陈玄夜站在原地,耳朵听着远处狗叫越来越近。灵犬已经嗅到他的气味,再晚一步,整片坊区都会被围死。
他咬牙跟了上去。
两人贴着屋檐疾行,避开主街灯笼,钻进一条窄得只能侧身过的夹巷。脚下湿滑,踩到了不知谁泼出来的浆水,差点摔跤。杨家男子伸手扶了他一把,力道不大,却稳。
“你受伤了。”他说。
“没事。”陈玄夜甩开手,“还能走。”
“别逞强。”那人低声说,“你肩膀撞断了两根肋骨,再跑下去会咳血。”
陈玄夜猛地停步:“你怎么知道?”
“我看过太多伤。”他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妹妹每次续封回来,也是这样。”
空气一下子沉下来。
陈玄夜盯着他,喉咙发干:“你说什么?”
“现在不是说的时候。”他抬手指了指前方,“前面就是染坊,过了那堆腐木,就能进地道。”
果然,前面出现一座破败作坊,门板歪斜,墙上爬满黑霉。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几根朽木,一股陈年染料混着雨水的酸味扑面而来。
他们刚走到院门口,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边!有人往染坊去了!”
火光晃动,至少三个人提灯冲了过来。
杨家男子脸色一变,拽着陈玄夜绕到后墙,一脚踢开一堆碎瓦,露出个半人高的洞口。里面漆黑一片,看不清深浅。
“跳!”他推了陈玄夜一把。
陈玄夜没犹豫,直接钻了进去。里面是斜坡,脚下一滑,整个人滚了下去。背部撞在地上,疼得他闷哼一声。他挣扎着爬起来,回头看见那人也跳了下来,顺手抓了块石头把洞口堵住大半。
外面脚步声逼近,有人喊:“搜!肯定就在附近!”
“会不会进了地道?”
“不可能,那地方早塌了,谁进去谁出不来。”
两人屏住呼吸,蹲在黑暗里。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的声音才渐渐远去。
陈玄夜靠在墙上,喘着粗气。他摸了摸胸口,密卷还在,玉珏贴着皮肤微微发热。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终于问出口。
“我说了,我在等时机。”那人靠着对面墙坐下,解开外袍,“天枢院最近动作频繁,掌院亲自下令封锁东厢残档。我知道一定会有人去查,而你能活着出来,说明你拿到了东西。”
“你知道我要去偷档案?”
“我不确定是你,但我知道会有人去。”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喝一口,止血的。”
陈玄夜没接。
“你不信我,正常。”那人把瓶子放在地上,“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我妹妹不是自愿入宫的。”
“什么意思?”
“她生下来就被选中了。杨家和妖族有一纸契约,用她的命格换家族三十年荣华。她十二岁那年,家里就把她送进了宫,名义上是选秀,实际上是履约。”
陈玄夜愣住了。
“你以为她是宠妃?”那人冷笑,“她是囚徒。每年冬至那天,她都要被带到华清池底,跪在那口禁井前,听那些老道士念咒。他们说那是‘续封’,其实是在抽她的魂。”
“为什么没人管?”
“谁敢管?武则天点头的事,连皇帝都不敢多问一句。我们杨家表面风光,背地里早就烂透了。我这些年一直在查真相,可只要一碰这个事,身边的人就会出意外。上个月,我书房失火,一本记着线索的册子烧没了。”
陈玄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想起在机要房看到的那句话:**“杨氏女入宫,正值太阴交汇之日。”**
原来不是巧合。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他问。
“因为你拿到了《地脉镇祭录·补遗》。”那人直视着他,“那是唯一能证明她不是罪人,而是祭品的证据。而且……你身上有玉珏的气息。”
“你知道玉珏?”
“那是昆仑墟的信物。”他声音低下去,“我妹妹小时候,梦里常提起它。她说有一天,会有一个拿玉珏的人来找她,带她回家。”
陈玄夜心头一震。
“我不信命。”那人站起身,“但我信她的话。所以当我听说天枢院今晚有异动,我就来了。我知道你会往西市逃,因为那边巷子多,容易脱身。我也知道你会被逼进死胡同,因为他们的围捕是有套路的——先放你跑一段,再收紧网口。”
他弯腰捡起瓷瓶,塞进陈玄夜手里:“喝了它。前面还有段路要走,你撑不住的话,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陈玄夜握紧瓶子,没动。
“你要是还想救她,就得信我一次。”那人转身往前走,“我不怕告诉你,我也有私心。我想毁掉那份契约,让杨家不再做这种事。但我一个人做不到。你需要真相,我需要帮手。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
地道越走越低,最后只能弯腰前行。头顶时不时滴下水珠,打在肩上冰凉。
走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微弱的光。
“快到了。”那人加快脚步。
陈玄夜紧跟其后,突然脚下一绊,整个人往前扑去。他伸手撑地,掌心擦过一块凸起的石头,划出一道口子。
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红点。
前方那人察觉动静,回身扶他:“小心点,这段路坑洼多。”
陈玄夜抬头看他,忽然发现他右耳缺了一小块肉,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掉的。
“你的耳朵……”
“十五年前的事了。”他淡淡地说,“我想偷看契约内容,被守院的灵犬咬的。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能靠近天枢院一步。”
他顿了顿,又说:“但我知道怎么毁掉它。”
地道尽头是一扇铁门,锈迹斑斑。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
咔哒。
门开了。
外面是一片荒园,杂草齐腰,月光照在残破的亭台上。
“进去再说。”他推开门,“这里暂时安全。”
陈玄夜刚迈出一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他猛地回头。
黑暗的地道深处,一双眼睛正静静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