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夜靠在断墙边，手还按着匕首。荒园里风不大，但吹得人发冷。他盯着地道出口那片漆黑，刚才那一双眼睛已经不见了，可他还是觉得背后发紧。
杨玉环之兄站在铁门旁，没再往前走。他低头拍了拍衣角的灰，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你真不怕我是个陷阱？”陈玄夜开口，声音有点哑。
那人抬头看他，“你要真是冲着害我来的，刚才就不会跟我钻地道。”
“说不定是演戏。”
“那你现在可以杀了我。”他把短剑往地上一插，双手摊开，“但我死了，你知道的事也带不走。”
陈玄夜没动。
过了几秒，他慢慢松开握刀的手，盘腿坐下。月光照在他胸口，玉珏贴着皮肤，温温的。
“你说你妹妹梦到我拿着这东西？”他问。
“她说过三次。”那人捡起一块碎石，在地上划了个圈，“第一次是她十岁，半夜惊醒，说有个男人从昆仑来，手里有光。第二次是入宫前夜，她说那人会打破规矩。第三次……是去年冬至，她咳血醒来，只说了两个字——‘来了’。”
陈玄夜心头一跳。
“她不知道是你。”那人收了石子，“但她知道你会出现。”
陈玄夜低头看着玉珏。它确实不是凡物，自从拿到那天起，就一直在指引方向。林中乌鸦引路，古卷共鸣，天枢院禁制自动避让……这些都不是巧合。
“所以你们杨家，到底和妖族签了什么约？”
那人沉默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块焦黑的布片。边缘烧得卷曲，中间还能看清几个字。
陈玄夜接过，凑近月光看：**“癸未年冬，杨氏奉女一人，镇阴窟三年，换灵田三十顷，妖兵护境不侵。”**
字迹像刀刻的一样硬。
“这是契约原件的一角？”他问。
“是我娘死前藏下的。”那人嗓音低下去，“当年主母生下妹妹时，天现异象，紫气东来三日不散。昆仑墟有人来说，这是‘月华命格’，能通太阴之力，可镇邪源。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活不过二十。”
“然后呢？”
“杨家不信命。找了七个道士做法，想改命格。结果七个人全疯了，嘴里不停念‘不能改，她是祭品’。后来有个穿黑袍的人找上门，说是妖族使者，说只要把妹妹送去华清池底镇窟，就能续命三年，再续三年，一直活下去。”
陈玄夜冷笑：“用她的命换命？”
“不止。”那人摇头，“妖族要的是地脉阴窟的控制权。他们帮杨家保住长安西郊三百亩灵田，每年免税赋，还有妖兵暗中护族。而代价就是每三年一次‘续封’——其实就是抽她魂魄，一点点喂给封印。”
陈玄夜猛地抬头：“你说抽魂？”
“你以为那些老道士念的是祈福经？”那人苦笑，“那是‘剥魂咒’。每次仪式后，我妹妹回来都要昏睡七天，指甲变黑，头发掉一大把。有一年她醒过来第一句话是——‘哥，我不想去了’。”
他停了一下，声音有点抖：“可父亲把她关进了地窖，说杨家荣辱高于一切。”
陈玄夜拳头攥紧了。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被人打得满地爬，没人管。那时候他就发誓，以后见不得这种事。
“武则天知道？”他问。
“岂止知道。”那人冷笑，“她是批准者。天枢院记录显示，每次‘续封’之后，地脉龙气都会稳定三个月。她需要这个平衡，所以默许妖族插手皇室事务。甚至有人说，她自己也练一种功法，靠吸收阴窟逸散的气息延寿。”
陈玄夜呼吸重了几分。
原来不是杨玉环祸乱朝纲。
是整个朝廷在拿她当燃料。
“那你这些年为什么不揭发？”
“谁信？”那人反问，“一个庶出子弟，说自家嫡女是被迫献祭？说我妹妹每三年就被抽一次魂？外面只会说我是疯子，想毁家族名声。而且……”他指了指耳朵缺的那一块，“上次我偷看完整契约，被灵犬咬住不放，差点死在天枢院后巷。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一件事——这事背后牵扯太大，单靠证据掀不动。”
陈玄夜盯着他。
“那你现在为什么敢说？”
“因为你拿到了《地脉镇祭录·补遗》。”那人直视他，“那是唯一能证明她不是罪人而是祭品的官方记录。而且你身上有玉珏，那是昆仑墟认主的信物。守墟老人不会随便把它交给外人。”
“你怎么知道守墟老人？”
“我查过昆仑旧史。”那人低声说，“‘月华命格’每隔千年才会降世一次，每次都由昆仑灵女转生。她们的任务不是享福，是替天下挡劫。可这一世，有人把她当成工具用了。”
陈玄夜忽然问：“毁约的办法，你说你知道？”
那人点头：“两个办法。一是找到当年执笔画押的守墟人证，让他作伪证反悔；二是进昆仑墟，找到‘逆命碑文’，以命格对冲的方式斩断因果链。”
“哪个更容易？”
“都不容易。”那人苦笑，“守墟人百年才露一次面，没人知道他在哪。至于昆仑墟……进去的人，十个里九个出不来。”
陈玄夜没说话。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珏。它微微发热，像是在回应什么。
“你觉得她还想活吗？”他忽然问。
那人一怔。
“我是说，”陈玄夜抬头，“如果她知道自己一直是祭品，被家人、被朝廷、被整个体制利用，她还会想回来吗？”
那人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他说，“但她最后一次清醒的时候，问我一句话——‘外面的花开了吗？’”
他看向荒园角落，那里有一株枯枝，顶端冒出一点嫩芽。
“我说开了。她笑了，然后睡过去，再没醒。”
陈玄夜闭了下眼。
他想起华清池底那股寒意，想起古卷上“通太阴”的记载，想起李白曾醉醺醺地说：“美人如玉，偏偏落在泥里。”
原来她从来不是祸水。
她是被所有人推下去的牺牲品。
“我要去昆仑。”他站起来，把玉珏塞进怀里。
“你现在去就是送死。”那人拉住他，“你连入口在哪都不知道。”
“那就先找知道的人。”陈玄夜看向长安城的方向，“听说华山有个隐士，活了两百多年，见过上古之事。我去问他。”
那人松开手，“三日后子时，西市陶坊有个穿灰袍的人会摆摊卖旧书。你去找他，说是‘寻契之人’，他会给你一块铜牌。”
“然后呢？”
“然后你就知道，这条路有多黑。”
陈玄夜点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那人叫住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枚铜钉，锈迹斑斑，“这是我从地窖墙上抠下来的。她说每次被关进去，都会用指甲在墙上划道。这根钉子底下压着一道最深的痕——像是写了个‘逃’字。”
陈玄夜接过铜钉，冰凉刺骨。
远处传来鸡鸣，天快亮了。
他把钉子放进内袋，紧挨着玉珏。
迈出一步时，左肩突然一阵钝痛，像是有东西在骨头缝里爬。
他没停，继续往前走。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