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陈玄夜没停。他一路下山，脚踩在冻硬的泥道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肩上的伤早就不流血了，可那一片皮肉始终发麻，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他把玉珏贴在胸口，那石头温温的，不像之前那样忽冷忽热。这感觉让他清醒。他知道，刚才在茅屋里听到的话不是梦——昆仑墟不是地方，是心锁。而他要做的，不是闯进去拿东西，是告诉杨玉环一句话：你可以不用死。
这话得有人去说。
他走回长安时天刚亮，城门刚开。街上没人，只有几个扫雪的差役缩着脖子蹲在墙角烤火。他直奔南坊，第一家是符箓铺。
柜台后头的老头眯着眼看他：“买什么？”
“辟邪引阳符五道，镇灵锁气符三张。”他说完，从怀里摸出半块玉佩放在桌上，“再加一道破障通幽符，这个押你这儿。”
老头掂了掂玉佩，没问来历，只点头包好递过来。陈玄夜接了符纸塞进内袋，转身出门。
第二家是药堂。他要凝神固元散，掌柜说贵得很，一剂就要三两银子。他没还价，直接掏出全部银钱拍上去。药包到手后他拆开一角闻了闻，确认无毒才收好。
最后一家是铁匠铺。炉火正旺，老匠人光着膀子抡锤。陈玄夜把短匕递过去，说要重新淬火，还要把一段青铜残片嵌进刀脊。
“这玩意儿能感应阴脉。”他说。
老匠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多问，接过匕首就干起活来。半个时辰后，匕首出鞘，刃口泛着青光，刀背上的青铜片微微发烫。陈玄夜握紧刀柄，试了试重量，比之前沉了一分，但更顺手。
他背着包袱离开南坊，没回住处。他在巷口买了两个烧饼，一边走一边啃。饼凉了，牙咬下去咯吱响。他想起昨夜在华清池底摸到的那块青铜残片，就是现在嵌在匕首里的这块。当时他以为只是废料，现在知道，那是通往昆仑墟的钥匙之一。
回到租的小屋，他关上门，点灯。油灯昏黄，照着桌上的东西：五道符、两包药、一把重铸的匕首，还有从杨兄那里拿到的契约残片。
他坐下来，一件件检查。
符纸折得整齐，边缘没有破损。药粉干燥，颜色正常。匕首出鞘无声，刃口反光均匀。他用布擦了刀身，又抹了层防锈油，然后插回腰间的皮鞘里。
接着他打开包袱底层，翻出一块木牌。那是他当年在破落门派当记名弟子时领的信物，上面刻着“玄”字。有人笑过他，说这种野路子也配叫修行人。
他盯着木牌看了几秒，扔进灯焰里。
火苗跳了一下，木牌很快烧成了灰。
他又摸到一块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小块干粮碎屑，沾着灰。这是上次夜探华清池时，一个躲在墙角的老妇人塞给他的。她没说话，只是哆嗦着手递过来，眼里全是泪。
他把这块碎粮重新包好，放进胸前内袋，紧挨着玉珏。
灯油快烧完了，火光晃了晃。他起身脱下旧衣，换上黑色劲装，外披大氅。腰带束紧，匕首挂牢。他走到铜镜前站定。
镜子里的人脸色发青，眼窝深陷，肩头的衣服还留着干掉的血迹。但他眼神稳。
他伸手抚过胸口，玉珏隔着衣服传来温热。他低声说：“你说愿力为钥……那我这一去，就是开门的人。”
说完，他吹灭灯，推门出去。
天还没完全亮，雾蒙在街面上，像一层灰布。他穿过几条巷子，直奔西城门。路上遇到几个挑担的贩夫，彼此都没打招呼。守门的兵卒懒洋洋靠在门柱上，眼皮都不抬。
他走出城门，站在官道起点。
身后是长安城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前方是西去的大路，笔直伸向远方，两边枯树成排，积雪压枝。
他回头看了一眼，没再多想，迈步往前走。
风吹动大氅，猎猎作响。
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踩实。肩上的伤随着步伐隐隐作痛，但他已经习惯了疼。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太平，昆仑墟不是谁都能进的地方，想去就得付出代价。
他摸了摸胸前的玉珏，又碰了碰腰间的匕首。
这两样东西是他唯一的依仗。
太阳升起时，他已走出十里地。路边有座废弃的驿站，塌了半边墙，门板歪在地上。他进去歇了片刻，喝了口水囊里的冷水，吃了半个烧饼。
刚站起来准备继续走，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
他立刻警觉，靠墙站定，手按在匕首柄上。
三匹马由远及近，骑手穿着粗布衣，腰间挎刀，脸上带着风霜。他们看见驿站里有人，勒马停下。
中间那人打量他一眼：“赶路？”
“西行。”他说。
“一个人？”
“嗯。”
那人笑了笑：“巧了，我们也往西。结个伴，路上好有个照应。”
陈玄夜没动，也没答话。
那人翻身下马，走近几步。他个子高，肩膀宽，右手虎口有厚厚的老茧。他伸出手：“我姓赵，做点皮货生意。这两位是我兄弟。”
陈玄夜看着那只手，没握。
赵姓汉子也不尴尬，把手收回袖子里：“你不信我们，正常。这年头，谁都知道路上不太平。不过你这身打扮，孤身走西域，怕是撑不到下一个镇子。”
“我能走多远，我自己清楚。”
“那你总得知道前面出了事吧？”赵姓汉子语气变了，“三十里外，黑石沟，死了七个镖师。货被抢了，人被吊在树上，脑袋开了花。”
陈玄夜眉头一动。
“谁干的？”
“不知道。但听说，下手的是三个戴铁面具的人，刀法很怪，不像中原路子。”
陈玄夜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你们要去哪？”
“敦煌。”赵姓汉子说，“过了玉门关就安全了。你要是一起走，咱们轮流放哨，遇事也能搭把手。”
陈玄夜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三人。
他松开匕首柄，点了点头：“行，一起走。”
三人脸上露出笑意。赵姓汉子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有我们在，出不了事。”
他们重新上马，陈玄夜跟在后面步行。马走得不快，他勉强能跟上。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赵姓汉子忽然回头问他：“你去西域做什么？做生意？逃债？还是……寻人？”
陈玄夜抬头看他。
“我去找一个不该死的人。”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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