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夜还仰着头,头顶那道裂缝正缓缓合拢。光没了,四周重新暗下来,可这一次的黑暗不一样。它不压人,也不扭曲,只是安静地落回原位,像一块旧布盖住了天。
他没动。
鼻下的血已经干了,结成一条硬线。他抬手抹了一把,指尖蹭下一点碎屑。疼,是真实的。脚底踩着的石头也没再晃,纹丝不动,棱角硌着靴底。
他蹲下身,用掌心狠狠搓了搓地面。沙石嵌进皮肤,有点刺,但很稳。不是幻觉那种滑腻虚浮的感觉。
“出来了。”他低声说。
声音在空谷里撞了一下,又弹回来。不像刚才那些话,没人接他,也没人模仿。
他把手伸进怀里。
玉珏还在,贴着胸口的位置烫得吓人,像是刚从火里捞出来。他把它掏出来看了一眼,黑玉表面那道裂痕泛着红光,一闪一灭,跟心跳似的。
另一只手去摸残图。
图还在内袋里,但手感变了。原本脆硬的边角现在软了一些,像被水泡过,却又没烂。他小心地抽出来,发现图的边缘多了层薄光,银蒙蒙的,不刺眼,但看得清。
他盯着看了两秒,忽然想起刚才在幻境最后,玉珏紧贴着图的一角,发烫得厉害。那时候他还以为是灵力反噬,现在想来,可能不是排斥,而是……反应。
他试了试,把玉珏轻轻靠向残图的缺口。
刚碰上,图面猛地一震。
不是抖,是整张图自己动了一下,像活物抽筋。紧接着,一道细缝从图中央裂开,不长,就一指宽,却直直贯穿上下。
缝里飘出半片东西。
透明的,像冰雕出来的地图碎片,轻得悬在空中。它慢慢转了个方向,朝着残图的断口移过去。
咔。
一声轻响,像是锁扣咬合。
两半拼上了。
严丝合缝,连光都看不出接缝在哪。整张图变成了一块完整的玉质图卷,拿在手里沉了几分,灵力波动也稳了下来,不再是忽强忽弱,而是一股均匀的暖流,顺着指尖往手臂里走。
陈玄夜低头看。
图上山势清晰,沟壑分明,一条主路从昆仑墟外围盘绕而上,穿过几处标记点,最终落在一处高台——“甲子祭台”四个字浮在顶端,微微发亮。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另一半在她手中。”
他念了一遍,嗓子有点哑。
这话说得怪。他手里明明已经拼完了图,哪还有什么另一半?可这话又不像假的,字迹和图本身是一体的,不是后来加的。
他翻过图背面,什么都没有。正面再看,那行字还在,没变。
“她是谁?”他问出口,才意识到这问题没人能答。
风从隧道深处吹过来,带着一股淡淡的冷意。他把玉图收好,贴身放回内袋,外面用外氅裹紧。玉珏也塞了进去,两样东西挨在一起,热度没减,但不再烫人。
他站起身,腿有点麻。
刚才在幻境里走了太久。七岁那年土地庙的雨,救商队时的黄昏,华清池边的月光……一幕幕压上来,差点把他钉死在里面。要不是最后那一拳打出真血,他可能到现在还困着。
那些“他”说得没错。
他确实穷过,被人踹过脸,偷馒头被狗追三条街。他也怕死,怕半夜醒来发现自己还是那个没人认的野小子。
可他也记得,第一次用匕首挑开山贼喉咙时的手感;记得李白拍他肩膀说“你这招,够狠”;记得杨玉环魂影站在池边,哪怕明知是幻象,也没转身逃。
他不是命定之人。
没人选他。
但他来了。
这就够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
脚踩在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这一段路和之前不同,地面平整了许多,石缝里没有灰雾渗出,墙上的符文也完整,没被腐蚀。看来幻境的范围就到拱门为止,再往前,是真实区域。
他停下,在原地转了一圈。
身后是那扇刻着“玉桥”残迹的拱门,现在已经彻底静止,看不出任何异常。前方是一条窄道,向下倾斜,通向更深的地方。两侧岩壁上有微弱的光点,像是某种矿石自带荧光,勉强照出路。
他没急着走。
刚才拼图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那半片图,是从残图内部“长”出来的。不是外来的,也不是藏在某处等他去找,而是必须经历幻境、打破心魔,才能激活。
也就是说——
这图根本不是给人找路的。
它是钥匙。
而且只对“通过考验”的人起作用。
他摸了摸胸口,玉图静静躺着,温热未散。
如果这只是开始,那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
但他没退。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查杨玉环的事,不可能靠运气和巧合走到头。每一步都是坎,每一关都要拿命去试。
现在他拿到了图。
不管后面等着他的是什么,至少他已经能看见终点的名字。
甲子祭台。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刚走出三步,脚下突然一沉。
不是陷阱发动,也不是地面塌陷。而是整个通道的光线变了。两边岩壁上的荧光点同时暗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能量。
他立刻停住。
五步外,地上多了一道影子。
不是他的。
形状不对,头太尖,肩太窄,像是有人蹲在那里,但墙上明明没人。
他慢慢后退半步,右手已经按在匕首柄上。
那影子没动。
可就在他退后的瞬间,影子也跟着缩了一下,像是跟着他的动作在调整位置。
他屏住呼吸。
然后,轻轻抬起左手,做了个握拳的动作。
影子的左手,缓缓张开。
掌心朝上。
里面放着一枚小小的玉片,颜色和他怀里的图一模一样。
陈玄夜盯着那虚影,喉咙发紧。
这不是幻境。
这是现实。
可现实里,不该有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