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夜盯着地上那道影子,掌心还贴着岩壁。冷意顺着指缝爬上来,但他没动。
刚才玉图拼合时的震动还在手心里回荡。他低头看了眼胸口,那里鼓着一块硬物——玉图和玉珏都收进内袋了,紧贴着皮肤。热感没散,像揣了块刚出炉的炭。
他慢慢松开按在匕首上的手,五指摊开,搁在腿侧。
“你是守墟的人?”他声音压得很低,“还是……她留下的东西?”
话出口,岩壁没传回任何回音。可地上的影子动了。
那只虚幻的手掌缓缓抬起,掌心托着的玉片微微一震。就在那一瞬,陈玄夜怀里也响了一声。
不是声音,是感觉。
像是两块铁撞在一起,又轻又脆地颤了一下。他的胸口发麻,连带着整条右臂都有点僵。
他咬牙,把玉图掏出来,平举在胸前。
影子跟着抬手,玉片浮了起来,离掌心半寸高,悬在那里不动了。
两张玉图隔空相对,中间忽然拉出几缕光丝,银白色,细得几乎看不清。它们缠在一起,绕了半圈,然后猛地往下一沉。
陈玄夜脑子嗡的一声。
画面冲进来。
雪。大片大片的雪从天上砸下来,落在一座孤峰顶上。石台环列,中央立着一根柱子,通体漆黑,表面刻满了字。一个女人跪在柱前,披着白袍,长发散开,脸上全是冰碴。
她伸手,把半块玉图塞进柱子裂缝里。手指冻得发紫,动作却稳。
然后她抬头,望向远方,嘴唇动了动。
听不见话。
但陈玄夜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命定之人未至,魂不得归。”
画面碎了。
光丝断开,玉片落回虚影掌心。影子开始淡去,边缘像被风吹散的烟,一点一点化掉。
最后一丝消失前,它转了个方向,仿佛在看他。
陈玄夜坐在原地,呼吸重了几分。
他明白了。
杨玉环不是普通人。她也不是什么天生贵妃,更不是靠美貌爬上高位的女人。她是昆仑墟的灵女,自愿封印自己,把命格钉死在这片地脉之上。
而那根柱子里的半块图,就是钥匙。
现在他手里这块,是另一半。
两块合起来,不只是地图,是唤醒她的仪式信物。
他慢慢收回玉图,重新塞进怀里。外面用衣襟盖好,再用腰带勒紧。动作很慢,像是怕碰坏了什么。
通道里的光恢复了正常。两边岩壁上的矿石重新亮起,微弱但稳定。刚才那种被吸走能量的感觉没了。
他靠着石头坐下,闭眼。
身体累得不行。刚才破幻境那一拳打得太狠,到现在手臂还在抖。嘴里还有股铁锈味,应该是鼻血干了之后留下的。
但他不能歇。
他知道这地方不会给他时间喘息。
睁开眼,他伸手摸了摸地面。石板结实,没有灰雾渗出,也没再出现那种滑腻的触感。幻境已经结束,这里是真实区域。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腿有点麻,晃了一下才站稳。
前方是斜向下的窄道,一眼望不到头。两侧岩壁收得更紧,像是山体夹出来的一条缝。上面有些刻痕,看不出年代,也不像文字,倒像是某种标记。
他往前走了两步,停下。
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拱门。“玉桥”两个字已经完全模糊,看不出痕迹。风从背后吹过来,带着一股淡淡的凉气,不冷,也不暖,就是空。
他转回来,抬手拍了拍胸口。
图还在。
他摸了下匕首柄,确认没松。
然后深吸一口气,迈步往前走。
三步后,脚底踩到一块凸起的石棱。他顿了一下,蹲下身,用手擦了擦表面。
有字。
很浅,像是被人刻意磨过,只剩一道凹痕。他用指甲抠了抠,勉强认出来:
“甲子祭台”。
他抬头,顺着通道往前看。
这条路,就是通往祭台的。
他站起身,不再犹豫,加快脚步。
越往里走,空气越静。没有风声,也没有回响。每一步踩下去,声音都被吸走了,只剩下鞋底和石头摩擦的沙沙声。
走了大概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岔路。
左边往下,坡度陡,石阶磨损严重,像是常有人走。右边往上,台阶整齐,但积了一层薄灰,明显久无人迹。
他站在路口,没急着选。
从怀里把玉图拿出来,摊在手掌上。
图面温热,灵力流动平稳。他闭眼,用指尖轻轻划过主路线。
刹那间,图面一烫。
“甲子祭台”四个字亮了一下,紧接着,一条细线从终点延伸出来,指向右边那条上坡路。
他睁眼,把图收好。
右边是正确的。
他抬脚准备走,忽然停住。
眼角余光扫到墙角。
那里有个小凹槽,不起眼,藏在阴影里。他走过去,蹲下来看。
里面放着一枚铜钉,锈得厉害,只剩个头。但形状特别——顶端是个小小的环,像是用来挂什么东西的。
他伸手抠出来,翻来去看。
背面刻了个符号,像个月牙,下面连着一道波纹。
他盯着看了两秒,忽然想起什么。
杨玉环平时戴的那个坠子,链子顶端就是这个形状。
他心头一跳。
这不是随便丢在这里的东西。这是故意留下的。
要么是她以前来过,要么……有人替她放的。
他把铜钉塞进袖口,站起身。
这次没有迟疑,直接踏上右边的台阶。
越往上,空气越清。石壁也开始变化,不再是粗糙的岩面,而是被打磨过的青石,上面浮着淡淡的纹路,像是藤蔓,又像是水流。
又走了一段,前方出现一道门。
不高,只比人略高一点,宽度刚好够一人通过。门框是黑色的石头,看不出材质,表面光滑如镜。中间有一道缝隙,像是可以推开。
他走近,在门前停下。
伸手摸了摸门框。
凉,但不刺骨。反而有种温和的感觉,像是被晒过的玉石。
他退后半步,从怀里取出玉图。
图面突然发烫。
他赶紧松手,让它悬在掌心上方。
整张图浮了起来,离手三寸,缓缓旋转。然后猛地一顿,正面朝向大门。
“咔。”
一声轻响。
门缝里射出一道光,照在图上。两者接触的瞬间,图面裂开一道缝,从中间分开,变成两半。
但没掉下来。
它们漂在空中,像被无形的手托着。
紧接着,大门开始动了。
不是打开,是融化。
黑色石料像蜡一样软化,向下流淌,最后缩成一团黑球,滚到墙角不动了。
门没了。
后面是一条短短的走廊,尽头有光。
他盯着那光,没动。
刚才那道光是从玉图里出来的。也就是说,这门认的是图,不是人。
他慢慢走过去,穿过空门框。
走廊很短,几步就到了尽头。
光来自头顶。
他抬头。
上面是个圆形洞口,直径不到一丈,能看到夜空。月亮正好悬在正中,洒下一片银白。
洞口边缘刻着四个字:
“甲子祭台”。
他站在底下,仰头看了很久。
终于到了。
他把玉图收回怀里,正准备往上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石头落地。
他猛地转身。
走廊空无一人。
但地上多了样东西。
一块玉片。
和他怀里的图颜色一样,大小也差不多。只是边缘更圆润,像是被人长期握在手里摩挲过。
他蹲下身,没碰它。
他知道这东西不会无缘无故出现。
他盯着玉片,低声说:“你要我拿它,是不是?”
话音落下,玉片轻轻一跳,翻了个面。
背面刻着一行小字:
“她等你,已经一千三百年。”
他呼吸一滞。
坐倒在地。
手指一点点伸过去,把玉片捡了起来。
入手温润,不像石头,倒像是活物的体温。
他把它贴在胸口,和另外那张图放在一起。
然后闭上眼。
这一路他没想过结果。
他只知道有人在受苦,而他能做点什么。
现在他知道她是谁了。
也知道她等了多久。
他睁开眼,站起身,抓住洞口边缘的石棱,翻身而上。
头顶月光洒下,照在他背上。
他一步步走向祭台中央,脚步很稳。
风吹起他的大氅,猎猎作响。
远处山峦起伏,寂静无声。
他走到石柱前,掏出两张玉图,双手举起。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