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还挂在头顶,陈玄夜站在祭台边缘,手里两张玉图已经收进怀里。他没多看一眼身后的石柱,也没再念一遍那句“我来了”。话已说尽,路还得用脚走。
他翻身跃下祭台,落地时膝盖微屈,稳住身形。脚下是碎石铺成的小径,通往山外。这条路他刚才上来时还没注意,现在看去,像是被人踩过不止一次。石缝间有浅浅的划痕,像是靴底留下的印子。
他停下脚步。
不对。
这地方不该有人来。
昆仑墟封闭多年,能进来的不是死在半路,就是被幻境困住。可这些脚印很新,最晚不过昨夜留下。
他低头摸了摸匕首柄,指腹蹭过一道细小的缺口——那是之前破幻境时磕到岩壁留下的。现在这把刀还在,人也出来了,但危险没走。
风从谷口吹进来,带着一股腥气。
不是血腥味,也不是野兽的臊臭,是一种混着湿泥和腐叶的味道,像是深山老林里千年不散的瘴气。可这股味儿里夹着点别的东西,像是烧焦的羽毛,又像铁器在石头上刮过的声音。
他抬头。
雾起来了。
不是山里常见的白雾,是灰黑色的,贴着地面爬行,像活物一样绕过石头、树根,慢慢往他这边围过来。远处的树影开始晃动,不是风吹的,是有什么东西在枝杈间移动。
他后退一步,背靠一块残碑。
碑上的字早磨平了,只剩个轮廓。他记得这是进墟时见过的界碑,翻过去就是墟外荒谷。现在他出来了,可外面等他的,不是空山冷月,是一张网。
第一道黑影从左边林子里跃出,踩在树梢上,落地无声。接着右边岩壁上爬下一个,四肢着地,肩比头宽,指甲泛青。空中也有两个,翅膀没完全展开,像蝙蝠,又不像。
一共八个,呈半圆把他围住。
他没动,右手缓缓落在腰间匕首上。刀不出鞘,只是握紧。他知道这时候乱动就是找死。这些人不是来抓他的,是来杀他的。
果然,几息之后,第九道身影从高处落下。
是个披鳞甲的妖将,头上长角,手里拄着一根骨杖。杖头雕着狼首,眼窝里嵌着两颗绿珠,正对着陈玄夜的方向发亮。
“奉妖王之命。”妖将开口,声音像砂纸磨铁,“止步者生,前行者死。”
陈玄夜没答。
他只是把手按在胸口。那里,玉图正微微发热,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不知道这图能不能护主,但他知道,只要它还在,杨玉环那一千三百年的等待就没白费。
妖将见他不说话,冷笑一声:“你进了昆仑墟,拿了钥匙,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我们等你出来,等了很久。”
陈玄夜终于开口:“你们怎么知道我会走这条路?”
“你以为你是第一个想唤醒灵女的人?”妖将抬起骨杖,指向他,“历代命定之人,十个里九个死在墟内,最后一个……是我们放出来的。”
陈玄夜眼神一沉。
原来如此。
难怪脚印这么新。
这不是埋伏,是套路。昆仑墟不是没人能出,而是能出来的,早就被盯上了。
“所以你们让我进去,让我拼图,让我见祭台?”他问。
“对。”妖将坦然承认,“只有真正拿到玉图的人,才会被‘她’的气息吸引。而有资格带走玉图的,才值得我们出手。”
陈玄夜笑了。
笑得很轻,嘴角一扬就没了。
“你们搞错了。”他说,“我不是为了当什么命定之人进来的。我是为了一个女人。”
他慢慢抽出匕首,刀锋映着月光,冷得像霜。
“你们拦的是路,我走的,是命。”
话音落,他脚下猛地一震。
一道银光从地面裂隙中窜出,缠上他的脚踝。那是昆仑墟最后一点结界之力,还没彻底消散。它认出了玉图的气息,也认出了这个打破幻境、登上祭台的人。
借这一瞬之势,陈玄夜动了。
他没有冲向任何一个方向,而是原地旋身,匕首反手甩出。
刀光划破空气,直取左侧林中那个气息最弱的妖兵。
那人反应不慢,抬臂格挡,但匕首太快,削过他的手腕,割断筋脉。惨叫都没来得及出口,整个人摔在地上,抱着胳膊打滚。
陈玄夜趁机跃起,左手探入怀中,一把抓住玉图塞得更深。他不能让它掉,也不能让它被抢。
落地瞬间,右脚踩碎一块石板,借力弹射,撞向第二个妖兵。对方穿着硬甲,他不硬拼,左肘狠狠顶在对方腹部接缝处。那妖闷哼一声,弯腰刹那,他顺势翻身越过其头顶,落在圈外。
妖将怒吼:“杀了他!”
三名妖兵同时扑来。
一个从正面冲,两个从空中俯冲,爪子闪着寒光,直掏咽喉和双肩。招式狠辣,明显是要让他当场毙命。
陈玄夜矮身滑步,避开正面一击,右手在地上一撑,身体侧翻,匕首自下而上反撩。刀刃切入第三名妖兵小腿,割开肌腱。那妖落地不稳,单膝跪地。
他不回头,直接腾空跃起,在半空中拧身,躲开空中双爪。风从耳边掠过,他听见利爪撕裂空气的声音。
落地时双脚分开,站定不动。
匕首重新握在手中,刀尖朝前,指向妖将。
他喘了口气,胸口起伏。刚才那一套动作耗了不少力气,但他不能停。他知道这些妖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
果然,妖将举起骨杖,阴风骤起。
地上那些被伤的妖兵虽然倒地,却没有退的意思。他们爬起来,眼里泛红,嘴里发出低吼,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神智。
陈玄夜盯着妖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让你去甲子祭台。”妖将冷冷道,“那地方一旦开启,封印就会松动。不只是杨玉环会醒,连她镇压的东西,也会出来。”
“她镇压的东西?”陈玄夜皱眉。
“你以为武则天为什么非要她的命格?”妖将冷笑,“你以为妖族为什么要和天枢院合作?因为有些人,比邪神更怕她醒来。”
陈玄夜沉默了一秒。
他忽然明白过来。
杨玉环不是普通的牺牲品。她是锁,是钥匙,也是守门人。她活着的时候被用来镇压地脉阴窟,死了之后魂灵仍被禁锢,就是为了不让某些东西重见天日。
而现在,他拿着另一半玉图,成了那个可能打开门的人。
所以他不是在救人。
他是在撬一座坟。
可就算如此,他也必须走下去。
他想起那块刻着“她等你一千三百年”的玉片。那不是命令,是恳求。是一个被困在时间尽头的灵魂,对世间最后一丝希望的呼唤。
他握紧匕首,低声说:“我要带她回家。”
妖将大笑:“那就踏着他们的尸体过去!”
话音未落,八名妖兵齐齐扑上。
陈玄夜迎面冲出,匕首横扫,逼退两人。他不再防守,专挑薄弱处下手。一刀割喉,一脚踹膝,肘击太阳穴,动作干净利落。
一名妖兵扑向他背后,他早有预感,猛然蹲身,让对方扑空,顺势抓住其脚踝,抡起来砸向另一人。两个妖撞在一起,滚出数丈。
妖将怒极,挥杖引动咒文。
地面开始震动,黑雾凝聚成形,化作三条蛇状怪物,张着巨口扑来。
陈玄夜翻身后跃,躲过第一条,第二条擦着他肩膀掠过,第三条却被他甩出的匕首钉进额头,当场炸开。
他喘着粗气,发现匕首只剩一把。刚才扔出去的那把没收回,现在手上只有这一柄。
妖将一步步逼近,骨杖指向他心口:“最后一句话,留着下辈子说吧。”
陈玄夜抹了把脸上的汗,抬头看着对方。
他忽然笑了。
“你们忘了件事。”他说。
“什么?”
“我从来就不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