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越来越浓，脚下的路也渐渐没了痕迹。
陈玄夜停下脚步，靠在一块半埋的石碑上喘了口气。左肩的伤从昨晚就没停过血，衣服粘在皮肉上，一动就扯得整条胳膊发麻。他没管，只把腰带又勒紧了一圈，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玉图。
那东西还在发热，像块刚出炉的铁片，烫着他的胸口。银光从边缘渗出来，指向东南方向的一片废墟。那里雾更厚，几根倒塌的石柱歪斜着，隐约能看出曾经是座庙宇或祭坛的轮廓。
他咬了下舌尖，疼感让他清醒了些。
这地方不对劲。灵气乱得很，一会儿强一会儿弱，像是被人撕开又缝上的布。地面上全是碎石和断裂的符柱，有些上面还刻着字，但风化得太厉害，看不出内容。他蹲下身，手指蹭了蹭其中一根柱子的断口，指尖传来一阵刺痒，像是碰到了静电。
玉图抖了一下。
他知道这是靠近关键区域的反应。
站起身，他沿着银光指引的方向走。每一步都踩得极慢，脚尖先落地，试探地面是否结实。这片废墟看着就不止表面这么简单，万一底下有空洞或者陷阱，一脚踏空就麻烦了。
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眼前出现一座塌了一半的高台。四周散落着残破的石板，中央有个凹陷，形状像个圆环。他走近细看，发现那不是自然形成的坑，而是人为雕刻的阵法基座，只是现在大部分纹路都被泥土和杂草盖住了。
他绕着高台转了一圈，突然听见耳边有声音。
不是风声。
像有人在哼曲子，很轻，断断续续，调子哀婉。他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再定神听，那声音又没了。
他皱眉，从怀里摸出短匕，横握在胸前。江湖术士教过他一手“断妄诀”，说是能防邪音入心。他屏住呼吸，用刀背敲了下太阳穴，清脆的响声让脑袋一震。
哼唱声消失了。
他松了口气，继续检查高台。这次他贴着边缘走，手指顺着石缝一点点摸过去。忽然，在北侧基座的一道裂缝里，触到一点光滑的东西。
他扒开碎石和苔藓，抠出一枚白玉簪头。
簪子只有半截，断裂处整齐，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掰断的。他翻过来一看，背面刻着一朵小花，花瓣细长，中间一点蕊心。这纹饰他见过——在华清池的一面壁画上，杨玉环挽发时戴的就是这种样式。
他心头一跳。
这不是今世的东西。宫里的首饰都是金玉镶嵌，繁复华丽，而这支簪子简洁古朴，更像是昆仑一带的制式。
他攥紧簪头，正想收进怀里，脚下地面却猛地一颤。
刚才他站立的位置，裂开一道细缝。银光从缝隙里冒出来，顺着地面蔓延，勾勒出一圈残缺的纹路。那些线条扭曲如蛇，组成了一个不完整的圆形阵法。
他立刻后退三步，盯着那阵纹。
这不是普通的刻痕。它在动，像活的一样，慢慢往中心收拢。空气变得沉重，温度骤降，连呼吸都带上白气。
他记得在藏书阁翻过一本《九墟禁录》，里面提过类似的结构。叫“记忆锁魂阵”，专门用来封存某段过往影像。一旦触发，会自动回放最后一次激活时的画面。但这类阵法极危险，若施术者已死，残留意识可能会反噬闯入者。
他不敢贸然靠近，也不敢用匕首去划破阵纹。这种东西，硬破只会激化。
想了想，他解下腰间水囊，倒出一点清水。水珠落在阵纹交汇处，没有四散，反而像被吸进去一样，迅速渗入石缝。
下一瞬，空中浮现出一道人影。
白衣，长发披肩，背对着他站在雪峰之巅。女子身形纤瘦，双手交叠于胸前，像是抱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她仰头望着月亮，肩膀微微颤抖。
陈玄夜呼吸一滞。
那是杨玉环，可又不是他在长安见过的那个贵妃。这个女人身上没有脂粉气，也没有宫怨愁绪，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绝和沉重。
画面只持续了几息，便如烟散去。
阵纹也随之熄灭，地面恢复平静。
他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半截簪子，掌心全是汗。
原来她早就来了这里。不止一次。那个祭台、那场封印，她亲身经历过。而自己现在走的每一步，可能都是她当年走过的路。
他低头看了看玉图，银光比之前亮了些，像是回应他的念头。
不能再耽搁了。
他把簪子小心塞进内襟，紧贴胸口放好。那里已经有玉图在发烫，两样东西挨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共鸣感。
他重新走向高台中心，准备仔细查看阵法核心。
刚迈出两步，忽然感觉脚下一软。
低头一看，鞋底沾了点黑色泥状物，黏糊糊的，带着股淡淡的腥味。他蹲下身，用匕首挑起一点观察，发现这根本不是泥土——更像是凝固的血块混合了灰烬，已经干透了，但还能看出原本的颜色偏紫。
他皱眉。
这种血，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他又扫视周围，这才注意到，不止一处地面有这种痕迹。有些藏在石板下面，有些混在杂草根部，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而且所有痕迹，都呈放射状朝向高台中心。
就像……有人在这里流了很多血，然后被人清理过。
他站起身，心跳加快。
这地方不止留下过记忆。它发生过事，真实发生过的事。有人受伤，甚至死去。
他再次看向高台中央的凹陷处，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那不是一个阵法启动点。
那是祭品放置的位置。
古代献祭仪式中，活人祭要跪在这个位置，由主祭者割喉取血，引动大阵。而根据玉图所示，甲子祭台正是这类仪式的核心场所。
如果杨玉环前世真是昆仑灵女，那她来此的目的，恐怕不只是封印。
她是作为祭品存在的。
想到这儿，他胸口闷得厉害。
但他没停下。反而一步步走向高台中心，站在那个凹陷前，低头看着地面。
就在他站定的瞬间，玉图猛地一烫，几乎烧皮肤。
同时，那枚白玉簪头也在怀里震动了一下。
他伸手按住胸口，闭上眼。
一股微弱的气息从地下传来，像是某种呼唤。很淡，断断续续，但确实存在。那不是幻觉，也不是阵法余波，而是一种真实的、活着的感觉。
她在下面。
她的魂，还没散。
他睁开眼，蹲下身，用手一点点扒开高台中心的碎石和腐土。
指甲很快磨破了，血混进黑泥里，他也不管。挖了大概半尺深，指尖碰到一块硬物。
他小心地把它抠出来。
是一块青铜残片，大小和他之前在昆仑墟外捡到的那块差不多。但这一块更完整，正面刻着三个字：
“月归人”。
他盯着那三个字，久久没动。
风穿过废墟，吹起他的大氅。
远处山峦隐没在雾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把青铜片收进怀里，和簪子放在一起。
然后站起身，望向高台尽头。
那边有一条窄道，通向更深的废墟内部。道边立着一根残碑，上面依稀可见半个符号，和玉图边缘的纹路一致。
他知道，那条路必须走下去。
他迈步向前，右脚刚踏上窄道，忽然听见一声鸟鸣。
抬头看去，一只黑羽鸟正从远处飞来，翅膀拍打得急促，直奔这座废墟。
他眼神一冷。
那不是野鸟。
是妖族传讯用的信禽。
他们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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