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内外

第一次视频通话，发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周三晚上。

没有初雪那样的氛围加持，也没有电影共赏后的余韵。仅仅是陈晨在图书馆啃着微积分，苏眠在寝室画着令人头疼的图表，两人在微信上互相吐了一会儿苦水后，陈晨看着对话框里那个猫咪头像，那股想要见到“真人”的冲动再次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视频通话”的按钮上悬停片刻，然后按了下去。他甚至没想好接通后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等待接通的提示音响起，陈晨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快要盖过耳机里的声音。他下意识地理了理头发，调整了一下坐姿，背景是图书馆略显杂乱的桌面和层层叠叠的书架。

屏幕亮起，画面晃动了一下，然后稳定下来。

苏眠出现了。

不是精修过的照片，也不是模糊的远景抓拍。她就坐在寝室的书桌前，暖黄色的台灯光线柔和地打在她侧脸上，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略显疲惫却带着笑意的眼睛。她穿着一件柔软的浅灰色卫衣，背景是贴满了便签和课程表的格子墙纸。

“嗨。”她对着镜头笑了笑，声音透过耳机传来，比语音通话时更真切，带着一点点刚看清他时的腼腆。

“嗨。”陈晨回应，发现自己声音有点干，他清了清嗓子，“在画图？”

“嗯，快瞎了。”她拿起手边的铅笔在镜头前晃了晃，小小的动作却让陈晨觉得异常生动。

他们就这样隔着屏幕，开始了第一次“面对面”的交谈。起初还有些许不自然的停顿和刻意寻找话题的痕迹，但很快，这种不自然就被彼此真实的反应冲淡了。

陈晨发现苏眠说话时，眼睛会很专注地看着镜头，偶尔思考时会轻轻咬一下下唇。她会因为他一个笨拙的笑话笑得肩膀微微抖动，会在他抱怨微积分老师口音太重时，露出深有同感的夸张表情。

他也看到了她书架上堆得满满的书，看到窗台上那盆之前照片里出现过的、如今长得郁郁葱葱的绿萝，看到她水杯上印着的、一只傻乎乎的卡通熊猫。

这一切细节，拼凑出一个远比文字和语音更立体、更鲜活的苏眠。她不再是网络那端一个完美的、善解人意的幻影，而是一个会疲惫、会皱眉、会笑得毫无形象、生活在具体环境里的、触手可及的女孩。

“你那边背景好乱。”苏眠忽然笑着说，指了指他身后堆叠的书山。

陈晨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临时抱佛脚，来不及收拾了。”他顺手把几本最歪斜的书扶正。

“看来学霸也有狼狈的时候。”她打趣道。

“我算什么学霸，”陈晨无奈，“真正的学霸此刻应该气定神闲，而不是像我这样抓耳挠腮。”

他们聊了将近四十分钟，直到苏眠的室友回来，背景音变得嘈杂，两人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通话。

屏幕暗下去，陈晨还沉浸在刚才那种奇妙的连接感中。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她的生活场景，她的微表情，她笑起来时眼里的光。那种不真实感似乎被驱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踏实的、带着温度的确认。

但同时，一种新的、更具体的焦虑也开始悄然滋生。视频里的她，比想象中更美好。这种美好，让他原本因为距离而可以暂时忽略的自身平凡，变得清晰起来。

而在成都，苏眠挂断视频后，看着暗下去的屏幕，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笑意。她看到了陈晨略显凌乱的头发，看到他因为紧张而不断摩挲书本的手指，看到他身后属于男生宿舍特有的、带着点莽撞生命力的杂乱。和她想象中差不多，有点青涩，有点笨拙，但眼神很干净，笑容很真诚。

她拿起手机，点开相册，看着刚才下意识截屏留下的、陈晨某个笑得有点傻气的画面，轻轻按下了保存。

镜像内外的两个世界，因为这一次视频，前所未有地重叠了起来。虚拟的亲切感落地，化为了更具体的心动，而随之而来的，是同样具体的、关于“我是否足够好”的审视与不安。这条从网络通往现实的路，他们才刚刚迈出踏实的第一步，前方的光吸引着他们，而脚下的影子，也开始变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