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苏眠

飞机的轰鸣声贯穿了整个航程，像陈晨胸腔里持续震动的鼓点。他几乎无法合眼，窗外的云海从白昼的耀眼，逐渐染上黄昏的金边，再到沉入墨蓝的夜色，下方大地上的灯火如碎钻般铺陈开来，其中一片越来越近的光晕，就是成都。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即将降落在成都双流国际机场……”

广播响起时，陈晨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根本不存在褶皱的衣领，手心一片冰凉湿滑。

取了行李，随着人流走向接机口，这段路仿佛被无限拉长。周围是重逢的拥抱、热烈的交谈、举着名字牌的司机，每一种声音都像被放大了数倍，撞击着他的耳膜。他的目光在攒动的人头中急切地搜寻，过滤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然后，他看到了她。

就在接机口栏杆外不远的地方，安静地站着。和视频里一样，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羽绒服，围着一条浅灰色的围巾，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她微微踮着脚，视线正准确地投向他的方向。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慢了下来。

周遭所有的喧嚣都迅速褪去，像潮水般退远，世界中心只剩下那个身影。陈晨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然后，脚步已经不受控制地加快，几乎是推着行李车小跑起来。

他穿过最后一道闸口，站定在她面前。

距离如此之近，他能看清她被室外寒气冻得微微发红的鼻尖，看清她睫毛上似乎还带着点湿气，看清她眼睛里映着机场明亮的灯光，以及那灯光深处，清晰映出的、他自己的倒影。

比屏幕上更生动，更真实，带着冬夜清冽的气息。

所有在飞机上排练过无数遍的开场白，此刻都卡在喉咙里，蒸发得无影无踪。

最终，是他先张开了嘴，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

“苏眠？”

几乎是同时，她也开口，声音轻轻的，带着确认般的试探：

“陈晨？”

两个问句在空中交汇，短暂的沉默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所有初次见面的僵硬和尴尬。

“是我。”陈晨用力点头，感觉脸部肌肉都因为放松而有些发酸。

“路上顺利吗？”苏眠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还有一丝和他同样的、努力掩饰的紧张。

“挺顺利的。”他推着行李车，和她并肩往外走。机场温暖的空气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了某种清甜花果香的气息，萦绕在他鼻尖，取代了机舱里那种标准化空气的味道，无比真实。

他去排队等出租车，她就安静地站在他身边。没有刻意的寒暄，偶尔交换一两句关于天气、关于航班的寻常对话。但这种并肩而立的沉默，却并不让人难堪，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安定感，仿佛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

坐上出租车，窗外的成都夜景飞速掠过。霓虹闪烁，街巷纵横，这是他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却因为身边这个人，感觉不到丝毫陌生。

“我们先去吃点东西？”苏眠侧过头问他，“你应该也饿了吧。”

“好。”陈晨点头。他的确饿了，但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饥渴，渴望用更多真实的互动来填补长达数月的想象。

车子最终在一家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火锅店前停下。还未进门，那股霸道浓烈的牛油香气就扑面而来，热辣滚烫，瞬间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红油在九宫格锅里翻滚沸腾，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视线，却又在某种程度上，让这次见面变得更加放松。他们隔着雾气涔涔的锅子对坐，苏眠熟练地帮他调了一碗地道的油碟，蒜泥、香油、耗油、香菜，动作流畅自然。

“尝尝这个毛肚，七上八下就好。”她夹起一片，在翻滚的红汤里涮了涮，然后放到他的油碟里。

陈晨依言吃下，脆嫩的口感伴随着爆炸性的香辣瞬间充斥口腔，让他忍不住吸了口气。

“怎么样？能接受这个辣度吗？”她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心地问。

“可以，”陈晨灌了一口冰镇的唯怡豆奶，对她竖起大拇指，“很好吃。”

这顿火锅，吃得酣畅淋漓。他们聊着天，内容依旧琐碎——吐槽各自的学校，分享寒假计划，评论锅里的食材哪个最好吃。但所有的对话，都因为面对面的表情、眼神和语气，而拥有了文字无法传递的温度。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她，被辣得鼻尖冒汗，嘴唇红艳，眼睛因为满足而微微眯起，偶尔因为他的某个笑话笑得前仰后合。所有的焦虑、所有的不真实感，在这一刻，都被这人间烟火气冲淡、融化。

网络那端的完美形象，终于和眼前这个鲜活、生动、会辣到吐舌头、会笑得毫无形象的女孩，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吃完饭，苏眠送他到提前订好的酒店。在酒店大堂明亮的灯光下，这次见面似乎即将暂告一段落。

“那你先办理入住，好好休息一下。”苏眠站在他面前，微微仰头看着他，围巾遮住了小半张脸，露出的眼睛弯弯的，“明天……我再带你逛逛。”

“好。”陈晨看着她，心里被一种饱胀的情绪填满，有满足，有不舍，还有更多无法言喻的悸动，“今天……谢谢你。我很开心。”

“我也是。”她轻声说，然后朝他挥了挥手，“明天见。”

“明天见。”

看着她转身走出酒店大门，身影融入成都的夜色，陈晨才缓缓收回目光。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火锅店里的热气，以及她笑容里的温度。

他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他打下了一行字，发送。

「见到你，真好。」

几秒后，手机屏幕亮起。

苏眠的回复简单而有力：

「嗯。真好啊。」

放下手机，陈晨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这座陌生的、却因为一个人而变得无比亲切的城市。初见的忐忑已然散去，心中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而坚定的念头：

他来了。而这一切，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