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上海的航班上，陈晨靠着舷窗，看着下方逐渐缩小的成都平原，心中五味杂陈。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苏眠手背的微凉触感，脸颊上那个短暂的亲吻留下的灼热感也未曾完全消退。巨大的幸福感像温暖的潮水包裹着他，但潮水之下，是更深、更暗的潜流——一种“得到后的怕失去”的恐慌，比见面之前更加具体，更加啃噬人心。
飞机落地，打开手机，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响起。几乎全是苏眠的。
「到了吗？」
「路上顺利吗？」
「上海是不是又下雨了？记得加衣服。」
「[图片]」——一张她刚刚在图书馆拍的、他送的那条红绳手链的特写。
「好像还有点不习惯……旁边没有你了。」
最后一条消息，带着一点点撒娇的意味，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陈晨的心。他立刻回复：「到了，刚开机。一切顺利。也很想你。」
他用了“也”字，含蓄地回应了她的思念。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仿佛又回到了见面前的密集联络，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视频通话的频率更高了，时长也更长。有时甚至只是开着视频，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他写代码，她画图，偶尔抬头看对方一眼，相视一笑，便觉得空气都是甜的。
他们之间的称呼也不知不觉变得亲昵。她开始叫他“晨晨”，他则叫她“眠眠”。分享的内容也更加私密和深入，从童年糗事到未来的模糊规划，甚至偶尔会开玩笑地讨论起以后家里要养猫还是养狗。
热恋的粉红色泡泡，几乎要透过屏幕满溢出来。
然而，陈晨的“考古”行为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现实的接触，给了他更多的“线索”和“素材”。他会反复观看在成都时拍的合影，放大苏眠的每一个表情，试图分析其中是否有丝毫的勉强或不自然。他会记起她随口提到的某个高中同学的名字，然后偷偷去搜索对方的社交账号。
一次视频时，他注意到苏眠书架上多了一个可爱的卡通玩偶，是他没见过的。
“这个玩偶挺可爱的，新买的？”他状似无意地问。
“哦，这个啊，”苏眠回头看了一眼，“去年生日时一个朋友送的，之前一直收在箱子里，最近才拿出来。”
“朋友？”陈晨的心微微一沉。
“嗯，大学同学，女生。”苏眠补充道，似乎察觉到了他细微的情绪变化，对着镜头笑了笑，“怎么？连女生的醋也吃啊？”
她语气轻松，带着调侃，试图化解这无形的压力。陈晨也只好跟着笑了笑，掩饰过去，但心里那个疙瘩却留下了。他开始怀疑，为什么之前没拿出来？是不是因为他的到来，她才刻意将某些“痕迹”隐藏或展示？
又有一次，他翻到她更早的一条微博，下面有一条来自某个男生的评论，语气略显亲昵。虽然苏眠的回复很普通，但陈晨却盯着那条评论看了很久，内心上演了无数种可能的剧情。他几乎要忍不住再次开口询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看到苏眠那双清澈眼睛里再次流露出那种“你怎么又来了”的无奈，更怕自己的反复追问，会消耗掉她对自己的耐心和喜欢。
这种内心的拉扯让他备受煎熬。他清楚地知道苏眠有多好，她的坦诚，她的包容，都像阳光一样照亮着他。可越是如此，他内心深处那个自卑的、充满不安全感的角落就越是阴冷。他像一个守财奴，既狂喜于拥有了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又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害怕失去的恐惧中，忍不住要一遍遍擦拭、检查，生怕找到一丝瑕疵，或者更怕，这珍宝本不属于自己。
苏眠并非毫无察觉。她能感觉到陈晨笑容背后偶尔的游离，能在他看似随意的提问中捕捉到那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她选择了理解和包容。她会在聊天时更主动地分享自己一天的行程，会和哪个朋友见面、去做什么，都提前告诉他。在他情绪明显低落时，她会放下手中的事，耐心地问他：“晨晨，你今天是不是有点不开心？可以和我说说吗？”
她的体谅，像温暖的纱布，试图包裹他内心那些看不见的伤口。然而，这纱布有时也会让他感到窒息，仿佛在提醒他自己的“不堪”和“多疑”。
这一天晚上，陈晨因为一个小组项目和组员发生了争执，心情烦躁。和苏眠视频时，也有些心不在焉。苏眠看出了他的情绪，关切地问了几句。陈晨含糊地应付过去，随后便沉默下来，眼神飘忽。
苏眠看着他屏幕那头紧锁的眉头和游移的目光，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柔声说：“如果累了，就早点休息吧。别想太多，我一直都在。”
“嗯。”陈晨低低地应了一声，挂断了视频。
结束通话后，陈晨并没有去休息。他鬼使神差地再次点开了苏眠的抖音，翻到一条两年前的旅行vlog。视频里，她和几个朋友在海边笑得肆意飞扬，其中有一个男生，和她互动显得颇为熟稔。尽管苏眠之前解释过那是她堂哥，但此刻在陈晨烦躁情绪的加持下，那个男生的笑容在他眼里变得格外刺眼。
一种混合着烦躁、嫉妒和不安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他猛地关掉手机，将自己摔进床铺，用被子蒙住了头。
云端的热恋，终究要落在尘世的土壤里生长。而猜忌的杂草，若无法根除，便会与爱情的幼苗争夺养分，悄然蔓延。陈晨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焦虑牢笼里，尚未意识到，那扇通往幸福的门，一直开着，钥匙就在他手中，而他，却在反复确认门锁是否牢固的过程中，消耗着彼此的温度。
在上海的夜色中，苏眠也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她知道他心里的结，她愿意等他慢慢解开，但她不确定，自己的耐心和温柔，是否能敌得过他内心那头名为“不安”的巨兽。他们的爱情，在跨越了地理距离之后，正面临着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考验——内心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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