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安阳长公主府,百花宴。
车马如龙,衣香鬓影。京中顶级的权贵名流齐聚于此,名为赏花,实为交际,更是信息与权势的角力场。
当首辅府的马车停下,丫鬟搀扶着洛璃下车时,原本喧闹的门口出现了片刻的寂静。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只见她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软罗裙,款式简单清雅,并无过多纹饰,却愈发衬得她腰肢不盈一握,弱质纤纤。头上梳着简单的堕马髻,簪着一套赤金点翠的头面,那头面造型别致,是几簇栩栩如生的铃兰,花心以细小的珍珠点缀,行走间微微晃动,清雅又不失首辅夫人的体面。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脸。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眉眼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意与怯懦,被翡翠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冲喜新娘?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病秧子!
窃窃私语声响起,夹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同情。同情是给那位风华绝代却不得不娶此等女子的首辅大人的。
洛璃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她微微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抖,完美扮演着一个初次出席盛大场合、紧张不安的小妇人。
“首辅夫人到——”侍从高声唱喏。
安阳长公主亲自迎了上来,她年近四十,风韵犹存,眉眼间带着皇家特有的矜贵与审视。“顾夫人可算来了,首辅大人身体可好些了?”
洛璃连忙屈膝行礼,声音细弱蚊蝇:“劳长公主挂心,夫君……还需静养。特命妾身前来,感念长公主盛情。”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气息不稳。
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面上却热情地扶起她:“快别多礼,来了就好。去园子里和大家说说话吧,年轻人该多亲近。”
洛璃被翡翠“搀扶”着走入花园,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目光各异。有好奇,有鄙夷,也有纯粹看热闹的。
她找了个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下,安静地扮演着壁花,精神力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覆盖了整个宴会场地。
谁和谁在交换眼神,谁在窃窃私语议论首辅府,谁又对三皇子府的人格外热情……信息纷至沓来。
很快,就有不速之客上门了。
以吏部尚书之女柳如烟为首的几个贵女,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柳如烟心仪顾清弦已久,对洛璃这个“鸠占鹊巢”的冲喜新娘早已恨得牙痒痒。
“这位就是顾夫人吧?果然……我见犹怜。”柳如烟用团扇掩着唇,笑语嫣然,眼底却全是冰碴子,“顾大人那般人物,如今病着,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夫人这般……柔弱,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这话已是极尽嘲讽,暗示她连伺候人都不会。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洛璃抬起雾气氤氲的眸子,看了柳如烟一眼,像是被吓到了一般,瑟缩了一下,细声细气地道:“柳、柳小姐说的是……是妾身没用,只能日日为夫君熬煮汤药,略尽心意……” 她说着,还“虚弱”地咳嗽了两声。
那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她在柳如烟的咄咄逼人下可怜无比。
柳如烟一拳打在棉花上,更是气闷,又不甘心就此放过她。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光坐着多无趣,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吧?”柳如烟提高声音,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听闻顾夫人出身书香门第,虽然是没落的那种,想必才情不凡。今日百花盛开,我们就以‘花’为题,行飞花令如何?顾夫人,您先请?”
她这是打定主意要让洛璃当众出丑。一个病弱的冲喜新娘,能有什么才学?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洛璃身上,等着看她笑话。
洛璃心中冷笑,末世前为了破解一个藏匿在古诗词中的密码,她差点把《全唐诗》和《宋词三百首》翻烂!跟她玩飞花令?
她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连连摆手:“不、不行的,妾身才疏学浅……”
“夫人何必过谦?”柳如烟不依不饶。
“那……那妾身就献丑了。”洛璃像是被逼无奈,怯生生地开口,吟道:“……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
一句李清照的《鹧鸪天·桂花》,清丽脱俗,瞬间将格局从普通的咏花拉到了孤标傲世的高度。
众人一愣。
柳如烟也没想到她真能接上,而且接得不错,立刻接了一句。
几个回合下来,洛璃看似每次都被逼到墙角,应对得磕磕绊绊,诗句却无一不是精妙绝伦的冷门佳句,意境悠远,反而衬得柳如烟等人的诗句流于俗套。
渐渐地,周围看热闹的眼神变了。这位首辅夫人,似乎并非草包?
柳如烟脸上挂不住了,眼看就要轮到她,她却一时卡壳。众目睽睽之下,她急中生智,脚下“不小心”一滑,手中捧着的、刚斟满的滚烫茶水,直直地朝着洛璃的脸上泼去!
“哎呀!”
惊呼声四起!
这一下变故突生,距离又近,眼看洛璃就要被泼个正着,毁容在所难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柔弱”地坐着的洛璃,仿佛受惊过度,猛地向旁边一歪——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那杯滚烫的茶水,几乎是贴着她的脸颊和发梢飞过,“哗啦”一声,全泼在了她身后的柱子上,冒着腾腾热气。
而洛璃本人,则因为“躲闪”得太急,“不小心”带倒了面前的案几,案几上的瓜果点心滚落一地,她自己也“摔”倒在地,鬓发散乱,那支赤金点翠铃兰步摇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整个花园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洛璃坐在地上,抬起苍白的小脸,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看着惊魂未定的柳如烟,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委屈:
“柳、柳小姐……妾身知道答不上您的令让您不快……可、可您为何……为何要毁我容貌?”
她这一哭一质问,瞬间将柳如烟的“不小心”定性成了蓄意报复,心思恶毒!
柳如烟脸都白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你自己没坐稳!”
“够了!”安阳长公主脸色铁青地走了过来。在她府上发生这种事,简直是打她的脸!尤其是受害者还是首辅夫人,无论这夫人得不得宠,代表的都是首辅府的颜面!
“柳小姐言行无状,冲撞贵客,送回府去,禁足一月!”长公主直接下了判决,又亲自弯腰扶起洛璃,语气缓和了许多,“顾夫人受惊了,是本宫招待不周。”
洛璃借着长公主的力道起身,依旧抽泣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弱不胜衣:“不怪长公主,是妾身自己……胆子太小了……”
她弯腰,似乎想去捡那支步摇,指尖在接触到步摇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在一个极细微的机括上一按,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拾起,捧在手里,仿佛捧着什么绝世珍宝,眼泪掉得更凶了。
那支步摇在她“慌乱”躲避时,其中一朵铃兰的花心,那颗小珍珠已悄然脱落,滚入了不远处三皇子侧妃的裙摆之下,无人察觉。
一场针对她的发难,最终以挑衅者颜面尽失、被驱逐出场告终。 而洛璃,不仅保全了自己,完美维持了人设,还顺手完成了顾清弦“回敬”三皇子的任务——那粒“珍珠”,可不是普通的珍珠。
回府的马车上,洛璃擦干眼泪,脸上哪还有半分委屈怯懦。她把玩着那支少了颗“珍珠”的步摇,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翡翠在一旁,看着仿佛变了个人的夫人,心底寒气直冒。
回到府中,洛璃径直去了书房。
顾清弦正在看书,头也没抬,只淡淡问:“回来了?百花宴可有趣?”
洛璃将那只步轻轻放在他书桌上,语气恢复了平常的声线,甚至还带着点邀功的意味:
“夫君,‘礼’已送到三皇子侧妃身上了。效果嘛……大概能让她浑身起红疹,奇痒难耐三五日吧。” “另外,柳尚书家的女儿,未来一个月应该没空来找我麻烦了。”
顾清弦翻书的手顿了顿,抬眸看她,目光深邃,最终化作一声听不出情绪的轻笑:
“夫人果然……从不让为夫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