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和晴推开宝可梦中心那扇沉重的玻璃门时,尼比市午后的阳光正斜斜地打在街道上,将建筑物的阴影拉得老长,空气中弥漫的矿物粉尘在光柱中清晰可见,仿佛无数细小的精灵在舞蹈。她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母亲的白色大褂,尽管阳光和煦,她却感到一丝寒意从心底渗出——怀中没有喷喷那熟悉的温热重量,臂弯里空落落的,只剩下精灵球冰冷的触感,以及一份沉甸甸的牵挂。乔伊小姐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叮嘱还在耳边回响:“这只小火龙需要绝对的静养,能量循环的紊乱不是儿戏,短期内绝不能再进行对战了。”她低头看了看腰间,喷喷的精灵球被单独放在一个软布套里,与其他精灵球隔开,像是一个需要小心翼翼保护的易碎品。小烛安静地伏在她肩头,蜡烛的火苗比平时更加微弱,几乎要融入阴影之中,它似乎也能感受到训练家低落的心情,以及喷喷不在身边的空寂。派拉斯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脚边,背上的蘑菇微微耸动,感知着周围的环境,时不时抬起黑色的眼睛望望日和晴,带着一丝懵懂的担忧。
她迈开步子,沿着宝可梦中心前略显冷清的街道向城市高处走去,尼比道馆那岩石堡垒般的轮廓在不远处清晰可见,深灰色的外墙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冷硬肃穆。每走一步,她都感觉脚步有些虚浮,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更多是心理上的重压。挑战道馆是必须走的路,是她证明自己、也是探寻母亲足迹的方式之一,可失去了最初、也是最信赖的火系伙伴,仅凭畏惧正面冲突的小烛和刚刚收服、默契尚浅的派拉斯,这场挑战的前景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她想起喷喷最后爆发时那决绝的眼神和灼热的火柱,想起池野那句“值得观察的潜在资产”的冰冷评价,一种混合着无力感和愤怒的情绪在胸中翻涌。她不能退缩,不仅是为了徽章,更是为了向自己、也或许是为了向某个看不见的观察者证明,她和她的宝可梦,绝非可以轻易被定义为“劣等”或“潜在资产”的存在。
街道逐渐变得有些崎岖,两旁是依山而建的民居和店铺,偶尔有训练家带着可可多拉或是小拳石经过,投来好奇或评估的目光。日和晴尽量避开这些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规划战术上。岩石系道馆……小烛的幽灵系技能效果不佳,派拉斯的草系技能对岩石系效果亦不理想,虫系技能更是被克制。难道真的要依靠状态变化和消耗战术?她脑海里飞快地掠过母亲笔记中关于属性克制和技能搭配的复杂图表,试图寻找一线生机。就在她沉浸于思考,几乎要撞上路边一个放着岩石标本的摊位时,一阵压抑的、带着明显哭腔的争执声从旁边一条狭窄的小巷拐角处传了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都怪你!池野酱!要不是你非要说什么指导战!伊布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是上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显而易见的愤怒与委屈。
“概率模型显示,伊布情绪低落的直接诱因是战斗失利与能量摄入过量导致的消化不良,间接诱因是其训练家指挥失误及事前未能合理控制饮食。将责任完全归咎于外部因素,是典型的非理性认知偏差。”池野那平板无波、带着学术腔调的声音紧随其后,但仔细听去,那平板的语调下似乎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或许是焦躁?
“偏差你个头啦!我现在不想听你的什么模型数据!伊布它……它连最爱的能量方块都不吃了!就那么蔫蔫地趴在精灵球里!我叫它它都不理我!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上野的声音拔高了,带着哭喊的意味,“它肯定是在生我的气!气我输了!气我没用!”
“宝可梦的情绪反馈系统复杂,但绝少会因单次失利产生长期且剧烈的负面情绪波动。更可能的原因是肠胃不适引发的生理性抑郁状态。建议返回基地申请消化辅助药剂,而非在此进行无意义的情绪宣泄。”池野的声音依旧冷静,但日和晴隐约听到一丝细微的、像是手指不耐烦地敲击墙壁的声音。
“无意义?你说我关心伊布是无意义的?”上野的声音猛地尖利起来,接着是彻底崩溃的哭声,“呜呜……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伊布它是我最重要的伙伴!它不开心,我怎么能不着急!你永远都是这样冷冰冰的!什么概率什么模型!伙伴的心情是能用数据算出来的吗?!”
日和晴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身体微微侧向巷口,屏住了呼吸。小烛警惕地缩进了她的兜帽深处,派拉斯也紧张地靠在她腿边。她从墙角悄悄探出一点视线,看到了巷子里的情景:上野背对着她,肩膀剧烈地耸动着,那身露脐的火箭队短袖制服此刻看起来有些凌乱,短裙也蹭上了灰尘,她正用手背用力地擦着眼泪,抽泣声止不住地传来。而池野则站在她对面,依旧是那副慵懒的姿态,双手插在男款队服的口袋里,乱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眼镜片反射着巷口微弱的光。但池野并没有看着哭泣的上野,而是微微仰头看着巷子上方一线狭窄的天空,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根据行为观察记录,你过去二十七次类似情绪波动平均持续时间为四十三分钟,之后会因外部刺激(如零食、新任务或队友的无聊笑话)而转移注意力。本次事件预计不会偏离该模型太远。”池野继续说道,但语气里之前那点微不可察的无奈似乎放大了一些,甚至带上了一点……像是试图安抚却不知如何下手的笨拙?“况且,对手那只小火龙的异常能量爆发属于小概率事件,不在常规战术推演范围内。失败并非完全源于你的失误。”
“我不要听这些!”上野猛地转过身,泪眼婆娑地瞪着池野,脸上妆都哭花了,看起来狼狈又可怜,“我现在只要伊布好起来!可是它都不理我了!它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都是那个……那个白大褂怪小孩!还有她那只会突然发疯的小火龙!”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巷口,恰好与日和晴还没来得及完全缩回去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空气瞬间凝固了。上野的哭声戛然而止,瞪大了红肿的眼睛,脸上闪过错愕、尴尬,随即被更强烈的愤怒取代。池野也缓缓转过头,乱发下的目光透过镜片,精准地锁定了日和晴,那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但日和晴却感到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压力。
“啊——!是你是你!就是你!”上野像被点燃的炮仗,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日和晴,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是愤怒的泪水,“你居然还敢出现!你看你把我的伊布害成什么样子了!”
日和晴抿紧了嘴唇,从墙角后完全走了出来,站定在巷口。她知道自己躲不掉了,而且,上野的话也刺伤了她。“战斗是你们提出的,胜负各凭本事。我的喷喷也因此受了重伤,现在还在宝可梦中心疗养。”她的声音尽量保持平静,但握着精灵球的手指尖微微发白,“我没有想害任何人的宝可梦。”
“你胡说!你的小火龙明明赢了!它现在活蹦乱跳的吧?可我的伊布……我的伊布它……”上野说着又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只是用怨恨的眼神瞪着日和晴。
池野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极其轻微,却仿佛在狭窄的巷道里激起了回音。她向前走了半步,不着痕迹地将还在抽泣的上野稍稍挡在身后一点,目光落在日和晴身上,依旧是那种分析式的打量:“客观评价,孩子。你的小火龙目前处于能量紊乱导致的虚弱状态,生命体征虽稳定,但短期内无法参与高强度对战,其价值暂时性大幅衰减。而上野的伊布,主要问题在于训练家投喂不当引发的消化系统功能紊乱,伴随战败后的短暂情绪低落。两者性质不同,但都体现了训练家与宝可梦之间协调管理的……失败。”她的话语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冰冷,同时刺痛了日和晴和上野。
“池野酱!”上野不满地拽了拽池野的袖子,但池野没有理会。
“不过,”池野话锋一转,镜片后的目光似乎锐利了些许,“上野的负面情绪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而目前看来,你是最直接的关联因素。为了维持团队……嗯,最低限度的运作效率,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比如她继续哭闹影响我午休),我似乎有必要介入一下。”她的语气听起来依然没什么干劲,像是被迫处理一件麻烦事,但日和晴却敏锐地察觉到,池野在说“团队”和“麻烦”时,视线极快地瞥了一眼身旁还在抹眼泪的上野,那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绝非仅仅是厌烦。
“所以,”池野从口袋里抽出手,随意地把玩着一颗漆黑的、比普通精灵球更显沉重的精灵球,“我们来一场对战吧,孩子。不是上次那种过家家的指导战,而是……让你稍微认清一下现实差距的对战。上野的失败,有她自己的原因,但你的胜利,也充满了偶然和……不稳定性。需要被纠正。”她手中的精灵球轻轻抛起又接住,那是装有她的大嘴蝠的精灵球。日和晴记得资料,池野的宝可梦是黑暗鸦和大嘴蝠,都是进化后能力不俗的宝可梦,尤其是大嘴蝠,速度和攻击力都相当出色,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无疑是强大的对手。
“池野酱!你要帮我教训她吗?”上野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池野,脸上露出一丝期待和解气的神色。
“闭嘴,安静看着。”池野头也不回地命令道,但语气并不严厉,反而有点像……无可奈何的纵容?“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拿出点我搭……火箭队底层成员的样子来。”
日和晴的心脏猛地收紧。挑战道馆在即,她本应保存实力,避免不必要的战斗,尤其是面对池野这样深不可测的对手。但对方已经找上门来,言语间的轻蔑和那种将她与宝可梦视为“实验对象”的态度,让她无法退缩。而且,她也想看看,失去了喷喷,自己和小烛、派拉斯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这是一种危险的冲动,却也是训练家路上不可避免的试炼。
“我接受。”日和晴深吸一口气,向前迈了一步,目光坚定地迎上池野的视线,“但我不会认输的。我的宝可梦,也不是你们可以随意评价的‘资产’。”
“有骨气。可惜,骨气不能当饭吃,也不能转化为对战中的有效伤害输出。”池野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没有弧度的笑,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赞许?“场地就选这里吧,虽然狭窄了点,但对付你,足够了。”她指了指这条不算宽敞的死胡同。
日和晴迅速打量了一下环境:巷道宽约三米,两侧是高高的砖墙,地面是粗糙的石板,尽头堆着一些废弃的木箱。空间有限,不利于闪躲,对于速度可能占优的大嘴蝠来说,或许反而能限制其飞行优势?她快速思考着,同时放出了小烛和派拉斯。小烛飘浮在她身前,蜡烛的火苗因为紧张而剧烈摇曳;派拉斯则挡在她前面,摆出了战斗姿态,背上的蘑菇微微张开,散发出淡淡的孢子粉末。
“只有这两只吗?看来你的小火龙确实情况不妙。”池野淡淡地说,同时抛出了手中的黑暗精灵球,“去吧,大嘴蝠。速战速决,我还想回去补个觉。”
一道黑影伴随着尖锐的鸣叫声从球中射出,迅速在空中展开翅膀。大嘴蝠的体型比日和晴想象的要大,翼展几乎接近巷道的宽度,它灵活地在空中一个盘旋,带起一阵阴冷的风,然后倒挂在巷子上方一根裸露的水管上,猩红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烁着不祥的光芒,锐利的牙齿露在外面,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它带来的压迫感,远非上野的伊布或之前森林里的野生宝可梦可比。
“小烛,派拉斯,准备战斗!”日和晴沉声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这将是一场极其艰难的战斗,甚至可能毫无胜算。但此刻,她心中除了紧张,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斗志在燃烧——她要证明,哪怕没有喷喷,她和她的伙伴们也绝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池野则好整以暇地靠在墙边,双手重新插回口袋,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只有镜片后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锁定着日和晴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表情变化,如同一个冷静的科学家,观察着实验皿中的反应。
(中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