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旧纸》

城市在凌晨四点的光景里褪尽了喧嚣，只剩下呼吸般绵长的寂静。砚清辞发动了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引擎低吼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墨临纪拉开车门坐进副驾，身上还带着公寓里微凉的空气，她打了个哈欠，血红的瞳孔在未亮的天色里像两盏幽幽的灯笼

“非要挑这种鬼时间。”她抱怨着

砚清辞没接话，只是专注地打着方向盘，车子滑入尚未苏醒的都市脉络。她穿着与昨日无异的黑色衬衫，领口扣得严实，侧脸在仪表盘微光的映照下，线条清冷利落。只有熟悉她到骨子里的墨临纪，能察觉到她指尖在方向盘上极轻、极有节奏的敲击

车子最终停在城市边缘一片待开发的荒地区域。远处，推土机和塔吊的剪影沉默矗立，近处，杂草丛生，掩映着一座看起来早已被遗忘的旧式院落，门楣上模糊可辨“抵歌古籍修复工坊”的字样，油漆剥落，木质腐朽

“到了”砚清辞熄火，声音在密闭车厢里显得低沉

两人下车，凌晨的寒气裹挟着泥土和杂草的气息扑面而来。墨临纪深吸一口，血瞳微眯，像是在分辨空气中除了荒芜之外的其他味道。砚清辞则已经走到工坊那扇虚掩的、布满铁锈的侧门前，手指在门框某处不易察觉地按了一下，伴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机括轻响，门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里面是与外表破败截然不同的景象。虽然依旧堆满废弃的修复台、散落的纸张和蒙尘的工具，但空气干燥洁净，隐隐流动着旧书卷特有的、混合着墨、纸、微量防虫药草的沉静香气

“银烛的本体，在下面。”砚清辞简短地解释，引着墨临纪绕过几排高大的书架，走向工坊深处一道隐蔽向下的阶梯。阶梯是石制的，潮湿阴冷，温度明显比上面低了几度

地下空间比想象中宽敞，更像一个经过简单加固的地下储藏室。空气里的旧纸香更浓，还混杂着一丝淡淡的、属于冷血动物的腥气。角落里，盘踞着一团巨大的银白色身影——正是银烛的本体。它粗壮的蛇身几乎填满了那个角落，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金属般的冷光，紧闭的竖瞳上方，有两个微微的突起，是即将化蛟的征兆。感受到主人的气息，它庞大的头颅微微动了动，但并未完全抬起，似乎处于一种半休眠的节能状态

砚清辞走到银烛本体前，伸出手，轻轻抚过它冰凉的鳞片。那巨蛇喉咙里发出满足的、低沉的呼噜声。墨临纪靠在楼梯口，没有靠近，只是静静看着。她知道，银烛的本体攻击性极强，除了砚清辞，对任何人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包括她这个“熟人”

砚清辞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个特制的玉碗，又拿出一柄造型古朴的银质小刀。她挽起左手袖子，露出手腕上一道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旧痕。就在她准备如往常一样，划破指尖将血滴入碗中时，一直安静缠在她右手腕上的、那条缩小版的银烛，突然躁动起来

它不再是慵懒的姿态，而是猛地昂起头，细长的信子急速吞吐，发出尖锐的“嘶嘶”声，原本温顺盘绕的身体也绷紧了，小小的银色鳞片，竟泛起一层不正常的、幽幽的银蓝色微光

砚清辞的动作瞬间停滞。她浅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骤缩成一条细线，周身清冷的气息陡然变得锐利如出鞘的刀。她没有立刻去安抚躁动的银烛，而是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过地下室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定格在通往更深处的、被黑暗吞噬的甬道方向

“怎么了？”墨临纪也察觉到了异常，身体悄然绷紧，插着银簪的手微微抬起

砚清辞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阖眼，鼻翼轻轻翕动，像是在捕捉空气中某种极其微弱的气息。半晌，她才睁开眼，金色的竖瞳里寒意凛然

“空气里有东西”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冰冷的确认，“很淡……像是影阁用的那种‘梦死’迷香”

墨临纪的血瞳颜色似乎也深了一些，她同样仔细分辨着：“‘梦死’？味道不对，那东西我记得，是带着点腐甜的腻人，这个……”她皱了皱眉，“更阴寒，像……陈年的冰片混着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

“不是普通的药”砚清辞肯定了墨临纪的判断，指尖无意识地在玉碗边缘摩挲，“改良过，或者……是更古老、更歹毒的配方。药性未散尽，留下这丝余味，人应该离开不久，或者…

…”她看向那黑暗的甬道，“藏在更深、通风更差的地方”

缩小版的银烛依旧对着甬道方向嘶鸣，鳞片上的银蓝光芒忽明忽暗，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恐惧着什么。连角落里的银烛本体，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庞大的身躯不安地蠕动了一下，带起细微的锁链摩擦声——它的行动似乎被某种方式限制着

投喂无法继续了……

此刻的地下室，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熟悉的据点不再安全，敌人不仅摸到了附近，还可能使用了超出她们认知的手段。那阴寒的迷香余味，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脖颈，预示着潜在的杀机

砚清辞缓缓收起银刀，将躁动的小银烛拢回袖中安抚。她与墨临纪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凝重和疑问

影阁的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改良过的阴寒迷香，究竟是什么来头？

工坊深处，那黑暗的甬道后面，藏着什么？

万年的经验告诉她们，巧合往往是精心设计的必然。这次看似寻常的投喂，恐怕早已落入了一张悄然撒开的网中。

“先上去”砚清辞当机立断，声音恢复了冷静，但眼底的寒意未消

墨临纪点头，血红色的瞳孔最后扫了一眼那幽深的甬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兴味的弧度

“看来，好东西自己送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