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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铸界碑:流尽最后一滴血

飞机降落在中转港,螺旋桨的尾风把咸腥的海雾卷成碎絮。

舷梯放下,人群像一条被解开绳子的河,涌向码头。

顾界却停在舱门,目光越过人头,落在三百米外的公路——

那里,十辆撤侨大巴排成一条瘦长的蜈蚣,车灯昏黄,像被风吹得摇晃的灯笼。

更远的地方,沙漠正从地平线浮起,月照下泛着铁锈色的光,像一块烧红的铁板,等着人踩上去。

「副连,本地武装电台刚才播了:

『任何外籍车辆进入沙漠公路,一律视为走私通道。』」

通信兵把耳机递给他,电流里夹着噼啪的阿拉伯语,像骨头在油锅炸。

顾界「嗯」了一声,把帽檐往下一压,

「换 B 方案——弃车,步行八十公里到港口二号集结点。」

声音不高,却像刀片刮过铁板,火星四溅。

人群瞬间安静,只剩孩子把脸埋进母亲肩窝,发出幼兽一样的呜咽。

凌晨一点,车队熄火。

大灯齐灭,世界被抽成黑白底片。

顾界弯腰钻进第一辆大巴,过道里堆满行李,

有人把电饭煲抱在怀里,有人把婚纱照拆下塞进背包——

照片边角戳破尼龙布,像不肯弯折的骨头。

他一路走到车尾,脚步轻得像猫,却每一步都踩疼自己的影子。

「各位,」他开口,嗓子被海雾腌得沙哑,

「前面是沙漠,后面是枪口。

想活,就跟我走;想等,就留在这等车被烧成铁壳。」

没人留下。

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颤声问:「兵哥,八十公里……得走多久?」

「两天。」

「那水呢?」

顾界把背包倒提,三壶两升装矿泉水滚到脚边,

「省着喝,一天半瓶,尿别倒,留着下一轮。」

人群里传出干呕声,像有人把胃翻过来透气。

楚飞负责发水。

他蹲在地上,用记号笔在瓶身写编号:001、002……

写到 187 时,手一抖,墨水在「7」的尾巴上拖出一道长长的黑痕,

像一条来不及合上的口。

他忽然想起入伍第一天,班长让他们写「生死编号」,

说:「真出事,这是你们骨头最后的名字。」

当时他觉得滑稽,此刻却觉得 187 个数字像 187 口棺材,

正挨个敲上钉子。

顾界把队伍切成三段:

前队由他和两名特种兵开路,

中段是妇女老人和孩子,

后队由楚飞带三把 95 式押阵。

哈桑被安排在中段,他却执意走到最前,

「我走过这条沙漠,三次。」

月光下,他的刀疤像一条银色蜈蚣,从眉骨爬到嘴角,

「一次为了活着,一次为了钱,一次为了还债。」

顾界没再拦,只递给他一把 92 式,

「子弹五发,打光了就用刀,刀卷刃了就用自己的骨头。」

哈桑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

「骨头本来就是用来还账的。」

沙漠的夜是口倒扣的铁锅,星子像锅沿上凿出的漏洞,

风从漏洞灌进来,带着粗粝的盐味,刮得人脸生疼。

队伍沉默前行,脚印刚留下就被沙填平,

像有人跟在后面,悄悄把「活过」的证据擦掉。

顾界走在最前,每走一公里,就用北斗定位器插一根荧光旗,

旗面在风里猎猎,像小小的招魂幡。

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

「沙漠里埋两种东西最多——

骆驼的骨头,和兵的血。」

此刻,他感觉自己的血正顺着脚心往下渗,

一步一个红印,却没人看得见。

凌晨四点,温度降到零下。

孩子开始哭,声音尖细,像铁丝划破玻璃。

母亲把乳头塞进他嘴里,却被沙粒硌得出血,

血和奶混成咸腥的浆,孩子咽得更急。

一个白发老头走着走着突然跪下,

「给我口水吧,就一口,我……我孙女还在家等我回去给她过生日……」

顾界蹲下身,把半瓶水递过去,

老头刚伸手,他又收回,

「喝完,就得自己走。背你,会少两把枪。」

老头愣住,浑浊的眼珠里映出顾界冷硬的脸,

像映着一块生铁。

他最终没接水,扶着膝盖站起来,

「走……走得了。」

脚步踉跄,却再没回头。

楚飞在后队,听见前方传来压抑的咳嗽,

像有人把肺撕下一瓣塞进喉咙。

他加快脚步,看见一个穿红风衣的女孩蹲在地上干呕,

长发垂进沙里,像一滩被夜染黑的血。

「怎么了?」

「晕车……不,晕沙。」女孩抬头,脸白得能映出北斗星。

楚飞递过去半片藿香正气胶囊,

「含着,别咽,走一步嚼一点。」

女孩接过,指尖碰到他虎口,冰凉。

「兵哥,」她颤声问,「要是我走不动了,你会开枪吗?」

楚飞愣住,背脊瞬间被冷汗浇透。

他想起班长说过:

「沙漠里,最怕的不是敌人,是绝望。

绝望会传染,比瘟疫快。」

他蹲下身,把枪背到身后,

「不会。我会背你,直到我倒下,或者你站起来。」

女孩的眼泪「啪」地砸进沙里,

瞬间被吸收,像从未存在。

天边泛起蟹壳青时,他们停下第一次休整。

顾界用指北针比了比,走了十一公里,

还剩六十九——

数字像钝刀,一点点割他的神经。

他刚坐下,哈桑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烟盒锡纸,

上面用眉笔歪歪扭扭画着一条线:

「前面三十公里,有一片废弃油井,

井下有蓄水池,能喝。」

顾界眯眼:「你怎么知道?」

哈桑咧嘴,刀疤扭曲,

「我曾在那里埋过三个同伴,

水,是他们留给我的遗物。」

锡纸在风里哗啦作响,像替死人说话。

顾界把锡纸折成方块,塞进胸袋,

贴心脏,像贴上一张提前写好的讣告。

休整十分钟,继续走。

太阳跳出地平线的一刻,沙漠瞬间翻脸——

温度直线爬升,像有人把烧红的铁板翻了个面。

脚印边缘开始融化,鞋底被沙粒咬得吱吱响。

有人中暑,脸朝下扑进沙里,

顾界把人翻过来,用匕首割开衣领,

皮肤接触空气,立刻泛起一片片猩红,像被无形的鞭子抽过。

他把唯一一瓶藿香正气水灌进对方嘴里,

瓶口却被牙齿磕裂,玻璃碴子混着药液,

血和正气水一起咽下,

苦,且腥。

「能走吗?」

那人点头,眼神却像被抽了筋,

软得随时会散架。

顾界把枪递给楚飞,

「你押后,我背他。」

楚飞想争,被一眼瞪回去。

他只好看着副连长弯腰,把一百四十斤的成年人扛上肩,

脚步陷进沙里,深至脚踝,

像踩在看不见的刀尖上。

中午十二点,地表温度五十六度。

空气抖动,远处景象被热浪揉成晃动的镜子。

队伍拉长,像一条被太阳晒脱水的蛇,

一节一节,随时会断。

顾界背上的男人开始说胡话,

嘴里反复喊一个名字:「小芸……小芸……」

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玻璃。

顾界每走一步,那声音就贴着他耳廓刮一次,

刮得他眼眶生疼。

他忽然想起自己从未谈过恋爱,

如果这次死了,

连一个会在梦里喊他名字的人都没有。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像毒刺,

扎在心口,疼得他不得不咬紧牙关,

把血腥味咽回喉咙。

下午三点,沙漠开始起风。

先是细尘,再是沙柱,

最后天地被搅成一锅浑浊的粥。

顾界下令原地结圆阵,

所有成年人外围,老人孩子蹲中间,

枪上肩,刀出鞘,

用身体搭一道会呼吸的墙。

风沙抽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玻璃碴,

皮肤瞬间布满血点,

却没人喊疼,

因为一张嘴,沙就灌进喉咙,

呛得肺里起火。

楚飞把女孩护在怀里,用背迎风口,

迷彩布料被沙粒打得噼啪作响,

像一场微型枪战。

女孩哭,眼泪刚出眼角就被蒸干,

只留下两道盐渍,

像给脸刻上两条白色的墓碑。

楚飞低头,在她耳边吼:

「别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声音被风撕碎,

却有一块碎片落进女孩心里,

她死死抓住他武装带,指甲掐进帆布,

像抓住最后一根缆绳。

风刮了四十分钟,终于停了。

世界安静得可怕,

像有人按了静音键,

只剩心跳在胸腔里乱撞。

顾界从沙堆里爬出来,抖落一身黄沙,

抬头,却发现前方五十米处,

原本清晰的荧光旗不见了,

只剩半截旗杆,像被谁拦腰折断。

他心里「咯噔」一声,

拔腿冲过去,

沙面平整,旗杆断口参差,

明显是刀砍。

他蹲下身,在沙里刨,

指尖触到一块硬片——

是烟盒锡纸,

却被人揉成团,

上面用眉笔画的油井路线,

被红笔划了一个大大的「X」。

顾界攥紧那团纸,

指节泛白,

像攥住一颗被提前拔掉保险的手雷。

他回头,望向队伍最后方,

哈桑原本蹲守的位置,

只剩一串朝西北延伸的脚印,

深一脚,浅一脚,

像给死神留的地址。

太阳开始西沉,

沙漠把白天的热一口气吐出,

温度骤降,

像有人把烧红的铁板突然浸入冰水,

噼啪炸裂。

顾界站在断旗旁,影子被拉得老长,

像一条通往深渊的桥。

楚飞跑来,嗓子被沙磨得出血:

「副连,还追吗?」

顾界没答,

只把那张被划「X」的锡纸展开,

对着夕阳,

红笔痕迹被光透成伤口的颜色。

良久,他把锡纸撕成两半,

一半揣进胸袋,

一半塞进枪托,

「继续走。」

「方向?」

「油井。」

「可路线泄露——」

「那就用血再画一条。」

队伍重新启程,

脚印却不再整齐,

像一条被砍断又强行接上的骨链,

每一环都在咯吱作响。

顾界走在最前,

背上的男人不知何时已停止呓语,

身体渐渐冷却,

像一块会呼吸的冰。

他不敢停,

也不能停,

因为身后 187 双眼睛,

正把最后一丝光,

钉在他背影上。

他抬头,

看见月亮升起来了,

大而薄,像一面被磨光的墓碑,

悬在沙漠尽头,

冷冷地等着人往上刻名字。

夜再次降临,

风把白天的脚印全部抹平,

像上帝在作业本上擦掉错别字。

顾界却知道,

有些脚印擦不掉——

它们会一直在那里,

等着被血盖一层,

再被沙埋一层,

最后变成通往界碑的,

看不见的基座。

他握紧指北针,

向南,

一步一步,

把月亮当成唯一的荧光旗。

背后,

无人说话,

只有脚步踩在沙上的闷响,

像有人在地下,

一下一下,

敲着棺材板,

数剩下的公里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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