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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铸界碑:流尽最后一滴血

指针滴答,滴答。

烈士陵园最北排,倒数第三座,老怀表躺在石碑下,表盘裂了缝,却走得比任何时候都准。顾山每天五点二十到,擦碑、摆表、上发条。动作越来越慢,像发条也在替他数剩下的日子。

第七天,他把怀表翻开,用放大镜照表盖内侧——那里刻着一行几乎被磨平的小字:

1988.4.28 老山顾山誓死不退

他掏出刻刀,在「誓死」后面添了极轻的一横——「誓死为界」。石粉落在指缝里,像三十年前滚进指甲缝的火药渣,一触就疼。

楚飞

楚飞被编入旅史馆,工作证上写着「展陈员」,实际是个守夜人。夜里十点,他把展厅灯光调暗,只留一盏射灯照在角落——那里摆着一套烧出焦洞的荒漠迷彩,胸袋插着半片儿童学生证。他坐在射灯对面,像陪一个不肯睡的战友。偶尔,他会掏出打印机随身带的那张纸,在上面加一行:

第 127 天,国旗照常升起,副连,我替你数到了。

纸已满得对折不上,他用胶纸续成一条长带,盘在口袋里,像缠满弹链。

陆霜

陆霜写了三个月的系列报道《界碑》,最后一篇只有一句话:

「军人把名字刻进石头,山河把军人刻进自己心跳。」

文章刊发当天,她把报纸叠成方块,放进老怀表背面,合上表盖,「咔嗒」一声,时间被重新装订。她请调西部战区,临走前把相机留给了楚飞:「替我数剩下的光。」

哈桑

没人想到哈桑会来。一个雨夜,他拖着一条残腿出现在陵园门口,怀里抱着一只木盒。守卫要搜,他摇头,用生硬的汉语说:「证人,还证。」

顾山让他进了。哈桑走到碑前,单膝跪下,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枚变形的步枪弹壳,弹壳底部刻着歪歪扭扭的汉字:界。

「我欠他一条命,也欠你们一座碑。」他把弹壳嵌进碑座裂缝,用水泥糊牢。水泥未干,他伸出食指,在湿浆里写了一个阿拉伯词:شهيد(sha-hīd)——殉道者的意思。写罢,他俯身吻了一下冰凉的石碑,像吻兄弟的额头。

187 个名字

第二年清明,陵园新增一堵矮墙,长 18.7 米,高 1.87 米,墙面无字,只嵌着 187 枚不锈钢方块,每一块都激光蚀刻一个名字——被救的同胞自发申请。墙落成那天,他们带着孩子站在墙前,孩子伸手触碰方块,冰凉反射出天空,像一面面小小的镜子。有人轻声说:「看,镜子里的,是顾叔叔。」

楚飞的「数」

楚飞把长带打印机纸钉在墙后,每隔一米贴一段,纸带末尾空白越来越多。他在旁边放了一张小桌,桌上摆着那台旧打印机,电源灯永远闪绿。游客来,他问:「要替谁数一天吗?」有人写下「高考顺利」,有人写「爸爸早日康复」,也有人写「世界和平」。每写一条,打印机「咔哒」一声,像给时间加盖邮戳。

顾山的时间

第三年冬天,顾山来得晚了。他拄着新拐杖,拐头顶端焊着一颗旧弹壳,走路时「叮」一声脆响。他站在碑前,从兜里掏出一张泛黄照片——1988 年,全班十二人,站在老山主峰,国旗在头顶破洞飘飞。他把照片点燃,火苗舔上人脸,却迟迟不卷边,像那些年轻人舍不得走。火熄,灰烬落在「界」字上,像一场迟到的雪。

那天夜里,他梦见顾界站在井架残骸上,单腿,左手敬礼,右手递过来一面新的国旗。旗面洁白,无一字。顾山伸手去接,旗忽然化成无数光点,落在沙漠,长成一排排无字碑。他惊醒,翻身下床,从柜底翻出旧军装,把军衔撕下,用红线缝在国旗白底上——做成一面「影旗」,无星,无杠,只有一道红色时间线。第二天清晨,他把影旗盖在怀表上,像给时间盖被子。

指针停走

第四年,清明后第七天,顾山五点二十没到。楚飞心里「咯噔」,跑去陵园,只见碑前围满人——顾山靠在碑侧,头微微歪着,嘴角带笑,手里握着那只怀表。表停了,指针永远指在 5:20——他第一次擦碑的时间。

医生说是心梗,一瞬间的事,没痛苦。楚飞却知道,父亲是把时间走完了。他蹲下身,把怀表打开,表盖内侧那行小字还在:

1988.4.28 老山顾山誓死为界

只是下面多了一行新刻的铅笔痕,极浅,极淡——

2022.4.5 儿子,我来接班

新的守夜人

顾山下葬那天,楚飞申请调离旅史馆,改任烈士陵园管理员。他把宿舍搬到陵园门口的小平房,夜班巡逻路线只有一条:从大门到北排倒数第三座,再折返,每天一百八十七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夜里,他坐在碑侧,把怀表放在耳边,虽然不响,却仍能听见滴答——在胸腔最深处。

第五年,陵园扩建,施工队挖土时,在顾界碑下四十厘米处,触到一块生铁。楚飞赶去,铁块被小心翼翼捧出——是一枚锈迹斑斑的北斗定位器,外壳凹陷,屏幕碎成蛛网,却倔强地闪着微光,电量只剩百分之一。他按下回放,屏幕上跳出一串坐标:正是沙漠油井。最后一条记录时间,停在顾界手雷爆炸那秒。

楚飞把定位器擦净,嵌进碑座,与哈桑的弹壳、顾山的怀表并列。三件器物,一条直线,把三十年压成一页——

1988,老山,顾山把界碑插上山巅;

2019,沙漠,顾界把界碑筑进血肉;

2022,陵园,顾山把界碑交给时间。

夜里十一点五十八分,楚飞坐在打印桌前,最后一次按下键盘。纸带已拖到墙外十米,他写:

第 1827 天,副连,我数完了你给我的时间,接下来,换我给你们数——

打印机「咔哒」吐出纸,尾音拖得很长,像一声告别。楚飞把纸裁下,折成方块,放进怀表盒,合上盖。指针仍停在 5:20,他却听见「滴答」重新响起——不是表,是自己的心跳,像接替了某种契约。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碑上,「顾界」二字被镀上一层金边。楚飞站在旁边,背脊笔直,像一根新淬火的钢钎。他抬手,敬礼,动作轻得像怕惊动时间,却又重得让地面微微震动。

远处,陵园大门打开,新的一天游客涌入。有人带孩子,有人持相机,有人空手而来,却都停在 187 名无字墙前,伸手触碰那些冰凉方块。墙后,打印机电源灯仍闪绿,像一颗永不休眠的星,替所有守夜人,继续数——

滴答,滴答,滴答——

时间被分成两条线:

一条向前,给活着的人;

一条向后,给倒下的碑。

两条线交汇的地方,

是一座永不落幕的,

分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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