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6月19日 星期五 阴

那行新添的字墨迹未干，晕开一点，像一滴黑色的泪。“他们在听。”——我的笔迹，我的习惯，我写“听”字时右边“斤”那一竖总会无意识地带上一个小小的钩。这细节让我胃里翻搅，冰冷的恐惧攥紧喉咙。不是他们写的。是“我”。是某个披着我的皮、学着我笔迹的东西，在这本摊开的册子里对我低语。

我猛地合上日记本，像甩开一条毒蛇。它啪地一声落在书桌上，震起细微的灰尘。可那四个字烙在我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他们在听。听什么？听我的呼吸？听我的心跳？听我恐惧碾过骨骼的细响？

我僵在原地，不敢动弹，连吞咽口水都怕发出声音。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起来，捕捉任何一丝动静。隔壁死寂。这死寂此刻有了全新的、令人窒息的含义——它不是空无，它是一种专注的、贪婪的倾听。那面薄薄的墙仿佛消失了，我感觉自己赤身裸体地站在他们面前，每一个毛孔的颤栗都被窥探得一清二楚。

昨晚那一下沉重的敲击，是在警告我别试探，还是……表示听到了？

还有门把手上那点暗红色的湿腻……我不敢再想。

时间在极致的安静里粘稠地流淌。我一寸寸地挪到墙边，耳朵几乎要嵌进冰冷的涂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我自己血液奔流的嗡鸣。

这种无声的压迫快把我逼疯了。

我必须做点什么。

目光落在门口的垃圾袋上。对，丢垃圾。这是个正当的、发出噪音的理由。我需要打破这令人发疯的寂静，我需要告诉他们——或者告诉 myself——我还在正常生活。

我深吸一口气，刻意让动作幅度变大，穿上鞋子，发出哒哒的声响，一把提起垃圾袋，窸窸窣窣的。然后拧动门锁——咔哒。声音响得惊人。

我拉开门，跨出去，故意让门撞在内侧的限位器上，发出“砰”的一声。整个动作流程吵闹又笨拙。

楼道里空无一人。隔壁的房门紧闭。我快步走向楼梯间，心脏在胸腔里笨重地跳着。我能感觉到，身后那扇门后，有东西贴着猫眼，或者根本没有贴，只是……在听。听着我仓促的脚步声回荡在楼梯间里。

扔完垃圾，我几乎是小跑着回来。重新站在自家门前时，我犹豫了。钥匙捏在手里，冰凉刺骨。

我忽然不敢进去了。

里面有什么？那本摊开的日记？那面会“听”的墙？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腐臭味？

但我无处可去。

咬咬牙，我把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推开门。

一股气味率先扑面而来。

比昨天更浓了。那铁锈混杂烂水果的甜腥气，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口鼻处，令人作呕。它无处不在，浸透了客厅的每一寸空气。

我捂住嘴，干呕了几下，强迫自己走进去，反手关上门。

几乎是同时——

咚。

墙那边传来一声敲击。和昨晚那一声一样，沉重，空洞。

我的血凉了半截。他们听到了。他们听到了我制造出的所有噪音，并且给出了回应。

然后，是第二声。

咚。

间隔很短，像是催促，又像是确认。

我屏住呼吸，绝望地等待着预料中的第三声。

但它没有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细微的、持续的声音。

嘶啦——嘶啦——

像是用什么粗糙的东西，非常非常缓慢地、反复地刮擦着墙的另一面。声音轻微，却带着一种让人牙酸的执拗，穿透墙壁，精准地钻入我的耳膜。

它不是在敲。它是在刮。一遍，又一遍。

我腿一软，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手指死死塞住耳朵。

那刮擦声却像直接响在脑髓里。

嘶啦——嘶啦——

他们在听。

他们也在刮。

日记本还摊在书桌上，那页纸被窗外吹进来的风轻轻掀动。

“别回应他们。”

“他们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