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鼓相当的风,总会在某个路口,撞出燎原的火。
期中表彰大会的礼堂里,空调冷气开得足,张桂源却觉得后颈发烫。主席台上,教导主任正念着年级前两名的名字,语调平稳得像在报菜名:“第一名,杨博文;第二名,张桂源。”
掌声里,他看见杨博文从座位上站起来。白衬衫的领口系得一丝不苟,校服裤的裤线笔挺,走到台前时,步伐都带着种精准的节奏感。张桂源跟在后面,刻意放慢了半步,目光扫过对方挺直的脊背——这是他们第无数次在领奖台上以这样的顺序站着,像两棵并排生长的树,根在地下较劲,枝叶却在同一个高度迎向阳光。
“又是你俩。”颁奖的校长笑着拍了拍杨博文的肩膀,又转向张桂源,“小张这次进步很大,就差三分了。”
张桂源扯了扯嘴角,没接话。他知道杨博文在看他,用那种带着审视又藏着点别的意味的眼神。就像上周物理竞赛,他最后一道大题的解法比杨博文快了半分钟,对方递过来的矿泉水瓶上,瓶盖被拧得格外紧。
回到座位时,杨博文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背。很轻,像羽毛扫过,却让张桂源的指尖瞬间绷紧。他侧头看过去,对方已经坐直了身子,视线落在前方的横幅上,侧脸的线条冷硬,只有耳尖泛着点不易察觉的红。
张桂源忽然想起初三那年。也是这样的表彰大会,他第一次超过杨博文拿了第一,下台时被对方堵在楼梯间。杨博文把他按在斑驳的墙壁上,校服外套的拉链硌着他的锁骨,声音低得像淬了冰:“张桂源,你故意的?”
那时的杨博文还带着点少年人的莽撞,眼神里的不甘几乎要溢出来。张桂源仰头看着他,突然觉得那副样子比平时的沉稳更有意思,故意笑了笑:“不然呢?”
结果是被对方咬了一口唇角。不重,却带着点惩罚意味的疼,血腥味混着少年人身上的洗衣粉味,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成一种危险的甜。从那以后,他们之间的竞争就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藏在试卷下的暗涌,平时风平浪静,一旦触碰,就会掀起浪头。
表彰大会结束后,张桂源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改卷子。等他出来时,走廊里已经空了,只有夕阳把栏杆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刚下到三楼,就看见杨博文靠在楼梯扶手上,校服外套搭在肩上,手里转着个空了的矿泉水瓶。
“磨磨蹭蹭干什么?”对方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点不耐烦,却没真的生气。
张桂源走过去,故意撞了下他的胳膊:“被老师夸了,不行?”
杨博文挑眉,站直身体时比他高出小半个头。“三分的差距,”他凑近了些,呼吸落在张桂源的耳廓上,“够我罚你做三套物理卷。”
温热的气息让张桂源的耳朵瞬间烧了起来。他后退半步,撞在冰凉的墙壁上,却被杨博文伸手按住了肩膀。对方的掌心很烫,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像要烙进他的骨头里。
“跑什么?”杨博文的眼神暗了暗,指尖顺着肩膀滑到领口,轻轻捏着那粒解开的纽扣,“初三那次,你可不是这样的。”
提到那次,张桂源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抬眼看向杨博文,对方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眼神里的侵略性比三年前收敛了些,却更让人慌乱。“那次是你犯规。”他强装镇定,声音却有点发飘。
“那这次,”杨博文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我犯规一次,你要不要罚回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走廊里只剩下窗外的蝉鸣和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张桂源看着杨博文近在咫尺的唇,突然想起物理竞赛结束那天,对方递水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样子。原来那些看似冷静的较劲里,藏着这么多没说出口的在意。
没等他反应过来,杨博文已经吻了下来。
比三年前那次更用力,也更克制。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强势,却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像在解一道复杂的题,既想得到答案,又怕算错步骤。张桂源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对方唇齿间的温度,和那股熟悉的、混着阳光味道的气息。
他下意识地抬手推了推,却被杨博文攥住了手腕,按在墙壁上。对方的力道很大,却没弄疼他,只是用这种方式宣告着不容置疑的主导权。张桂源的挣扎渐渐软了下来,睫毛颤抖着,闭上眼时,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
不是委屈,是某种积压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杨博文才慢慢松开他。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呼吸交缠在一起,都在微微喘气。张桂源的嘴唇被吻得发红,眼神湿漉漉的,像只被雨淋湿的猫。
“服了吗?”杨博文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指尖轻轻擦过他发红的眼角。
张桂源别过脸,却被对方捏着下巴转了回来。“不服。”他咬着牙,眼底却漾起笑意,“三套物理卷,你得陪我一起做。”
杨博文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释然,像解开了一道困扰已久的难题。他松开手,顺势牵住张桂源的,十指相扣。“好,”他拉着张桂源往楼下走,步伐比平时快了些,“但做完卷,你得请我喝汽水。”
夕阳透过走廊的窗户,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张桂源被他牵着,手心沁出了汗,却没舍得挣开。他看着杨博文挺直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些旗鼓相当的竞争,那些看似针锋相对的时刻,不过是两个别扭的少年,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靠近彼此。
就像现在,他们的脚步踩着同样的节奏,走向同一个方向。风从走廊尽头吹过来,带着夏末的热意,也带着某种即将燎原的、滚烫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