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五节

封土

墓穴之内，“装穴”已成，诸般镇物各就各位，构成一幅繁复而肃穆的图景。金蟾敛财，龙龟镇煞，麒麟守门，明灯引路……然而，这人为构筑的“吉局”非但未能带来安宁，反而像在沉睡的火山口搭建亭台楼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令人窒息的紧绷感。

李爷爷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墓地上空响起：“孝子……置幡！”

父亲依言，颤抖着双手，将那杆一路指引、此刻却显得异常沉重的引魂幡，轻轻放置在了漆黑的棺盖（俗称“棺材天”）之上。白麻幡身覆盖在墨色的棺木上，那五个黑色的箭头，竟无风自动，微微指向棺木的中心，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紧接着，是最为关键的“孝子三提，三阳开泰”之仪。李爷爷亲自将一把系着崭新红布的铁锹递给父亲，然后示意一位族人，从之前依据 【岁德取土诀】 推算出的今日吉方（依具体日期定，假设为南方丙辛位） 取来第一锹“岁德土”。那土颜色鲜亮，带着一丝难得的温润气息。

“动土——”李爷爷高声道。

那族人将第一锹“岁德土”撒向棺盖。就在泥土接触棺木的瞬间，父亲必须用力向上提一下引魂幡的幡杆！

“起——！”李爷爷喝道。

父亲咬牙，奋力将幡杆向上一提！幡杆沉重异常，仿佛有千钧之力在向下拉扯！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其提起寸许！也就在这提幡的刹那，棺木内部似乎传来一声极其沉闷的、如同重物落地的“咚”声！

“再动土——！”

第二锹土落下。父亲再次奋力提幡，这一次，幡杆似乎轻了一丝，但他手臂的酸痛感却更甚。

“三动土——！”

第三锹吉土覆盖而上。父亲用尽最后的力气，第三次将引魂幡提起！三提完成，寓意“三阳开泰”，祈愿家族否极泰来。然而，完成仪式的父亲却踉跄后退，脸色惨白，他分明感觉到，那三下提幡，不似在引导亡魂，反倒像是在与棺中之物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

随后，之前“破土”时由父亲亲手挖出、堆放在一旁的“五方土”（中心原魂土与四角土混合），被孝子贤孙们依次捧起，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缓缓撒在棺材的四周。泥土簌簌落下，逐渐覆盖那狰狞的墨线与冰冷的棺木，仿佛生者最后的拥抱与隔绝。

当泥土即将与棺盖持平时，李爷爷开始了下一步至关重要的布置——安放“四库”与“聚宝盆”。

四只经过特殊处理的生肖雕像被请出：东南角（辰位）放置青龙，西南角（未位）放置白羊，西北角（戌位）放置灵犬，东北角（丑位）放置神牛。这辰、戌、丑、未，正对应地支四季“财库”。每一只雕像的腹腔内部，都已被李爷爷提前塞入了混合了灵芝粉、官贵草、独活、路路通等吉祥药材与朱砂的“装脏”物，并以蜂蜡封口。它们的背上，都用特制胶水牢牢粘着一枚字面朝上的乾隆通宝。

李爷爷口念秘咒，以指为笔，凌空对四库虚点开光，为其注入“灵气”。随后，他亲自调整方位，让这四只象征着财富库藏的灵兽，头部全部朝向棺盖正中央。

在那里，他放置了一个精心制作的“聚宝盆”（一个密封的陶罐）。罐内底层是叠放好的 【五鬼运财符】 与 【招财符】 ，其上铺着吉祥药材，再填入大米，米上放置一块圆形磁铁，磁铁上则严格按照九宫格局，摆放了九枚铜钱——中间一枚大钱（一元），周围八枚小钱（一角），全部字面朝上。最后覆盖五谷，密封罐口。

此局名为“四库驼财入盆”，旨在将四方财气汇聚于墓主，以财生官，福泽后代。

然而，就在聚宝盆落位，四库头转向它的瞬间，那放置在棺底、原本已停止震颤的七枚“北斗钱”，竟然再次同时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急促的“嗡嗡”声！而那对镇守明堂的白玉麒麟，在昏暗的光线下，它们的影子被拉得极长，扭曲着，仿佛化作了两头欲要扑噬的恶兽！

李爷爷心头狂跳，但仪式已至最后关头，不容退缩。他厉声催促众人继续培土，将坟丘隆起，同时高声念诵 【抓土安坟咒】 ，试图以咒语的力量稳定这濒临失控的局面：

“真龙宝穴占得宽，破土埋上紫金棺。先贤留下风水地，坟茔安在卧龙滩……亡人西天成佛道，鸿运当头人世间。”

咒语在空旷的坟地回荡，但效果似乎微乎其微。泥土不断覆盖，坟丘渐渐隆起，最终，一座新坟出现在伊氏祖茔之中。

“叩首！”李爷爷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所有孝男孝女应声跪倒在坟前。

“一叩首：送亡人逍遥归去！”

头颅低下，心中是茫然与恐惧。

“再叩首：送亡人路上得安！”

第二拜，空气中弥漫的不安几乎凝成实质。

“三叩首：送亡人成仙得道，保家吉庆，富贵无边！”

第三拜落下，众人尚未起身——

“噗！”

坟头刚刚隆起的、最顶端的一小撮新土，竟毫无征兆地突然塌陷下去一个小坑！仿佛下面有什么东西……抽空了？

与此同时，那只一直被搁在一旁、奄奄一息的领魂鸡，猛地发出了最后一声凄厉绝望到极点的惨嚎，随即浑身僵硬，竟是肝胆俱裂，当场毙命！

所有人都被这骇人的景象惊呆了。

李爷爷死死盯着那塌陷的坟头和平息了的引魂幡，又看了看毙命的公鸡，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一声沉重的、近乎虚无的叹息。

封棺、覆土、立局、叩首……

所有仪式，都已严格按照最古老、最复杂的秘法完成。

然而，没有祥瑞，没有安宁。

只有毙命的领魂鸡，塌陷的坟头土，和那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更深沉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