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者看着带着前世记忆轮回的挚友每一世从小长大,是种怎样的体验?
谢邀。
第一次意识到阿砚轮回不会忘事,是在他第三世六岁那年。
彼时我蹲在巷口老槐树下,看梳着总角的小孩攥着半块麦芽糖朝我跑,布鞋底蹭过青石板溅起细尘。他没像前两世那样怯生生问“先生贵姓”,反而踮脚把糖递到我嘴边,糖纸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阿寻,你这次换了件灰布衫,我差点没认出来。”
我指尖顿了顿,接住那半块还带着他体温的糖。糖块黏在指尖,甜意却顺着血管往心口淌——上一世他走时是寒冬,弥留之际还攥着我的袖口说“下次换件暖些的衣裳”,原来他真的都记得。
从那以后,我开始算着日子等。等他降生在某个寻常人家,等他长到能跑能说的年纪,再以“远房亲戚”“隔壁先生”的身份,轻轻叩开他家的门。
最近一次找到他,是在南方的小镇。他这一世叫林小满,家门口种着两株栀子,我去时正逢花期,白花瓣落了一地。他妈妈抱着刚满四岁的他开门,小孩隔着门槛盯着我,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衣角,奶声奶气却异常笃定:“阿寻,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了。”
他妈妈笑着打圆场,说孩子总说在等一个“穿白衣服的大朋友”,我却蹲下来,跟他勾了勾手指:“这次没迟到太久吧?”
小满的眼睛亮起来,像盛了星子。
往后的日子,我成了他家常客。每天下午我会搬张竹椅坐在栀子树下看书,他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我旁边,有时画画,有时摆弄他的积木,偶尔会突然凑过来问:“阿寻,你还记得我们在长安城外种的桃树吗?后来开花了吗?”
我会放下书,跟他讲那棵桃树第三年就开了满树粉花,讲我们当年在树下煮的桃花酒有多烈,讲他后来总嫌桃花落得太快,说要找能开四季的花。他听得认真,小眉头皱着,仿佛真的在回忆几百年前的事,末了会点点头:“嗯,我想起来了,那酒我喝了两杯就醉了。”
有次他发高热,小脸烧得通红,却死死抓着我的手不放。迷迷糊糊间,他凑到我耳边,声音细得像蚊子叫:“阿寻,别担心,我只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
我守在他床边,看着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突然想起他某一世是戍边的将军,中箭后也是这样忍着痛,笑着跟我说“没事,过两天就能跟你下棋了”。那一刻,心疼和安心奇怪地搅在一起——我知道他总会醒过来,却还是会为这一世小小的他,揪紧了心。
他慢慢长大,从需要踮脚才能够到我书架上的书,到后来能跟我并肩走在巷子里。十五岁那年,他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家,第一时间跑到我住的小院,眼睛亮晶晶的:“阿寻,我考上北方的大学了,跟你之前说的那座城一样。”
我给他泡了杯他爱喝的绿茶,看着他兴奋地规划未来,突然觉得时光像条温柔的河。我站在河边,看着他每一世都像这样,从小小的孩童长成挺拔的少年,再到沉稳的大人,每一步都清晰地落在我眼里,没有一丝遗漏。
有人问过我,看着挚友一次次轮回,会不会觉得累?会不会害怕有一天他突然就忘了?
其实不会。
因为每一次,他都会在某个阳光正好的日子,用稚嫩却熟悉的声音叫我“阿寻”;会在吃到好吃的糖时,第一时间分给我半块;会在我看书时,安安静静地坐在我旁边,像我们一起走过的千百年那样。
就像此刻,刚满六岁的小满正趴在我腿上,拿着蜡笔在纸上画两个小人。他指着画里高一点的那个说:“这是阿寻。”又指着矮一点的那个,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这是我呀。”
我摸了摸他的头,阳光透过栀子树的缝隙落在我们身上,暖得让人不想动。
原来长生从来不是孤独的事。只要每一世,都能等到这个带着所有记忆的小孩,笑着朝我跑来,那千百年的时光,就都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