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不忘》·二

长生者看着带着前世记忆轮回的挚友每一世从小长大，是种怎样的体验？

小满十八岁那年，背着行囊去北方读大学的前一晚，攥着我给他收拾的行李，突然问：“阿寻，这次我走了，你会像以前那样，在我常去的地方等我吗？”

我正给他叠一件素色衬衫，指尖划过布料上细密的针脚——这是我照着他上一世喜欢的样式做的，连袖口的花纹都没改。抬头时，看到他眼里藏着的那点忐忑，和他十五岁考中秀才那年，攥着准考证问我“下次赴京赶考，你还会在渡口送我吗”时一模一样。

“会。”我把衬衫放进行李箱，顺手帮他理了理衣领，“等你放寒假回来，我还在栀子树下煮着茶，跟你说这半年我见着的新鲜事。”

他这才笑起来，露出一点少年人特有的腼腆，却又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伸手抱了抱我：“那我走了，你别总一个人待着，记得多买点你爱吃的桂花糕。”

我应着，送他到巷口。看着他背着行李走远，背影从清晰到模糊，最后融进暮色里，忽然想起他某一世是个说书人，每次去外地演出，也是这样背着醒木和折扇，走之前反复叮嘱我“记得给院里的兰草浇水”。

时光好像总在重复，又总有些不一样的暖意。

他在北方读书的那几年，我们常写信。他会在信里说学校的银杏叶黄了，像极了当年我们在洛阳城见过的满城金箔；会说食堂的红烧肉不好吃，还是我做的更合胃口；偶尔也会写“今天路过一条老街，看到有人卖麦芽糖，突然就想起六岁那年，我分了你半块”。

每封信我都仔细收着，放在一个旧木盒里，和他前几世写给我的纸条、画的小像放在一起。有次整理时，看到他第三世十岁那年画的画——纸上是两个小人，一个举着风筝，一个牵着线，旁边歪歪扭扭写着“阿寻和我”，突然就笑出了声。

等他毕业回来，小镇的栀子树又开了好几轮。他背着更大的行囊站在巷口，比走时高了不少，眉眼间多了几分沉稳，却还是第一时间朝我跑来，像从前那样攥住我的手腕：“阿寻，我回来了。”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栀子树下，他给我讲北方的雪有多厚，讲他实习时遇到的趣事，我给他续着热茶，听他讲那些新鲜事，偶尔插一句“你上一世在京城，也见过这么大的雪”。他就会停下话头，眼睛亮晶晶地接话：“对哦，那时候我们还在雪地里堆了个雪人，你说像我小时候的样子。”

后来他在小镇附近的城市找了份工作，每周都会回来。有时是周五晚上赶回来，跟我一起做顿饭；有时是周末早上过来，陪我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听我讲这一周里，我又在镇上见了哪些熟悉的人和事。

有次他带了个相框回来，里面是张合照——是他大学毕业时拍的，他站在银杏树下，笑得很灿烂。他把相框放在我书架上，特意摆在他十二岁那年画的那张“两个小人”旁边：“这样，不管我在哪，你抬头就能看到我啦。”

我看着那两张跨越了六年的影像，突然觉得长生这件事，从来不是我一个人在走。就像一条很长很长的路，我每走一段，就会在某个路口停下，等那个带着所有记忆的小孩追上来，然后和他一起，慢慢走过接下来的日子。

今年小满二十六岁，前段时间跟我提，想在小镇上开一家书店。他说：“这样我就能每天待在这里，你看书累了，就能随时找到我。”

我笑着答应了。看着他忙着找店面、装修、选书，忙得满头大汗却眼里有光的样子，突然想起他第一世的时候，也是这样，兴奋地跟我说“阿寻，我想在长安开一家书斋，我们一起守着它”。

时光兜兜转转，有些东西却从来没变过。

现在书店已经开起来了，门口种着两株栀子，和他家门口的那两株一样。每天下午，我会坐在书店里看书，小满就在旁边整理书籍，偶尔会有客人进来，他会笑着打招呼，声音温和又熟悉。

有次一个小孩拿着一本绘本过来问他：“哥哥，你知道这个故事里的两个好朋友，会一直在一起吗？”

小满看了我一眼，笑着摸了摸小孩的头：“会的，他们会一直在一起，不管过多久，都不会分开。”

我抬头看向他，阳光透过书店的窗户落在他身上，暖得像从前无数个日子。手里的书还摊在那一页，可我却觉得，比书里的故事更温暖的，是身边这个带着所有记忆，陪了我一世又一世的人。

原来长生从来不是煎熬，而是上天给我的礼物。让我能在每一个轮回里，都等到那个会叫我“阿寻”的小孩，然后和他一起，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最珍贵的回忆。

接下来小满计划在书店里加一个小茶座，说冬天可以煮点热红酒，夏天泡点冷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