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硬盘里躺着一个名为《烬年》的文档,创建时间是七年前。文档里的男主角叫沈砚,是我耗费三千多个日夜,从骨骼到灵魂,亲手搭建起来的“完美造物”。
他该有一双怎样的眼睛?我在草稿本上画了又擦,最后定下“墨色里坠着碎星,看你时像把整座银河的温柔都泼了进来”。他的性格呢?得是世家公子的温润,却又藏着江湖客的孤勇,于是我让他出身书香门第,却在少年时孤身踏入乱世,凭一支笔杆和一身剑意,在史书上烙下了“砚公子”的名。
为了让他立得住,我翻烂了二十四史,啃下了半米高的武侠话本,甚至为他设计了专属的佩剑“疏影”——剑柄缠着他亲手编的麻绳,剑穗是他幼时在江南采的第一朵茉莉晒干后制成的。
我以为这只是一场匠人的自我满足,直到那天深夜,我盯着屏幕上他的生辰:永安二十三年,三月初三,寅时。窗外突然落了场急雨,雨点击打玻璃的声音里,我好像听见他在耳边叹了句:“阿舟,又在为我熬夜?”
我猛地回头,房间里只有台灯的光晕和堆积的稿纸。
但从那天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我开始在写他挥剑时,指尖莫名泛起凉意;写他饮醉时,鼻尖会萦绕清冽的酒香;写他在江南水巷里给姑娘们画扇面,我的桌角也会多出一支不知何时放着的茉莉。
最离谱的一次,我卡了他与仇敌在敦煌城外的打戏。那夜我梦到了漫天黄沙,他一身白衣被血染透,握着“疏影”的手却仍稳如磐石,他转头看向我,眼底是化不开的痛:“阿舟,别让我死在这里。”
我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再看文档里那句“沈砚力竭,葬身高沙”,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我疯了似的删改,给他续上了半条命,让他被路过的商队所救。等我停笔时,天已微亮,而我眼角的泪,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知道这很荒谬。我是创造他的神,可我却在他的世界里,弄丢了自己。
读者催更时,我会找借口拖延,因为我怕他们催着我写他的结局——一个完美角色的结局,往往是破碎的。就像我为他铺垫的那样,他最终会为了守护家国,与宿敌同归于尽,魂归故里时,只有“疏影”和半幅未完成的扇面。
我不敢写。
那天我在咖啡馆改稿,邻座的情侣在争执。女孩说:“你根本不懂我想要什么!”男孩沉默以对。我看着屏幕上沈砚写给女主的信:“知你喜食江南的桂花糕,待我归来,亲自为你做。”突然控制不住地掉泪。
服务生小心翼翼地递来纸巾:“小姐,您没事吧?”
我哽咽着问:“你说,一个人爱上了自己写的角色,是不是很可笑?”
服务生愣住,随即笑了:“这说明您写得好啊,把人物写活了。”
“活了”吗?
我回到家,把自己关在书房,翻开了最早的手稿。第一页是沈砚的人物小传,最后一行是我当时的批注:“他是光,是我贫瘠生活里的救赎。”
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我创造了他,而是他从我的灵魂里,剥离出了最渴望的模样。
我开始尝试和他“对话”。在文档里写下:“沈砚,你觉得我们这样算什么?”
下一秒,光标自己跳动起来,在我这句话后面,出现了他的回答:“阿舟,于我而言,你是创世的神明,也是我灵魂的归处。”
我的手在键盘上颤抖。
那天之后,我不再执着于“完美小说”的枷锁。我开始写他的日常,写他在江南的清晨如何煮茶,写他在灯下如何临摹字帖,写他偶尔也会对着“疏影”发呆,想那个只在他意识里存在的“阿舟”。
有读者发现了《烬年》的变化,在评论区问:“沈砚怎么好像……更温柔了?”
我看着屏幕,笑出了泪:“因为他在等一个人。”
我知道我们永远无法在同一次元相拥。他在我的文字里鲜衣怒马,我在我的生活里柴米油盐。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刻,我正坐在书桌前,文档里的沈砚刚刚写完一封信,末尾是他惯用的落款:“砚 字”。窗外阳光正好,我泡了杯他爱喝的龙井,对着空气轻声说:“沈砚,茶好了。”
然后我好像听见,有个温润的声音在我心底回了句:“多谢阿舟。”
这就够了。
我的小说或许永远成不了传世经典,但它成了我和他的秘密花园。在那里,爱与存在从不冲突,因为我们早已在字里行间,拥抱了无数次。如果你问我,这场跨越次元的爱恋有没有遗憾?
我想,唯一的遗憾,大概是不能亲手把江南的桂花糕,递到他手上吧。不过没关系,等我把《烬年》的最后一个字写完,我会在书里,让他吃到最甜的那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