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的吻

月考的紧张气氛，随着国庆的到来，被南下的湿热季风吹得烟消云散。成绩单下来那天，苏念看着自己总算挤进年级前五十的排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其中，有太多许尽欢的功劳。

放假第一天的周末，班长组织了一次海边一日游，美其名曰“释放压力，拥抱自然”。目的地是离市区一个多小时车程的未完全开发的小海湾。

苏念纠结了很久要不要去。她家境普通，这种AA制的集体活动，对她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更重要的是，她不确定许尽欢会不会去。他那样喜静的人，似乎和喧闹的集体出游格格不入。

就在她准备找借口推掉时，手机屏幕亮起，是许尽欢的短信，依旧言简意赅：

“一起去。车费和餐费我多A了一份。”

后面紧跟着一条转账信息。

苏念的心猛地一跳，脸颊发烫。他怎么会知道？是察觉到了她的窘迫?还是……只是巧合？她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回复框里的字打了又删。可就算察觉到了，又能怎样呢……

最终，她只回了一个字：“好。”

出发那天，天气好得不像话。天空湛蓝的，云朵雪白无瑕。许尽欢依旧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背着一个看起来空荡荡的黑色双肩包，站在集合点的大巴车旁，清冷的气质在叽叽喳喳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看到苏念，他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顺手接过她手里略显沉重的、装着零食和泳衣的袋子，递给她一瓶的矿泉水：“路上喝。”

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周围几个同学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窃窃私语。苏念低着头，遮盖着粉红的脸，耳根发热地跟着他上了车。

大巴车上，同学们兴奋地唱歌、玩游戏。苏念和许尽欢坐在靠后的双人座，与前面的热闹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车窗开着，带着咸味的海风灌进来，吹乱了苏念额前的碎发。

许尽欢从背包里拿出耳机，递过一只给她：“听吗？”

苏念接过，塞进耳朵。是《须尽欢》，音乐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小小的耳机线，仿佛连接出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独立空间。苏念靠在窗边，看着飞速后退的风景，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宁和……，可她不知这首“须尽欢”是她永不可得的遗憾。

他准备的音乐，他递来的水，他自然的照顾，每一个细节都像一颗小小的糖，在她心里累积着甜度。

到了海边，大家瞬间像脱缰的野马，冲向沙滩。苏念不会游泳，只敢在浅水区踩着浪花玩。她看着许尽欢被几个男生起哄着拉去深水区，他泳技很好，像一条鱼，灵活而有力。

玩累了，大家围坐在沙滩上分享零食。苏念拿出自己昨晚精心准备的饭团和三明治，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许尽欢：“我……我自己做的，可能不太好看。”

许尽欢接过，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咬了一大口，慢慢咀嚼咽下后，才看着她的眼睛说：“很好吃。”

就这简单的三个字，让苏念一整个中午的忙碌都有了意义。她发现，他吃光了她带来的所有食物，而对其他同学分享的薯片、巧克力，只是礼貌地摇头拒绝。

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大多数同学选择去玩水上项目，许尽欢却对苏念说：“听说礁石滩那边有很小的贝壳，要去看看吗？”

苏念正愁不知如何打发时间，立刻点头。

他们脱离了大队人马，沿着海岸线慢慢走。礁石滩很安静，只有海浪拍打岩石的哗哗声。许尽欢走在前面，不时回头伸手拉她一把，提醒她注意脚下的青苔，别滑倒。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握住她手腕时，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他们真的在石缝里发现了不少小生物。许尽欢像个耐心的博物学家，指给她看各种螃蟹、海螺，甚至还能叫出一些不常见贝壳的名字。

“你怎么懂这么多？”苏念蹲在一块大礁石上，仰头看着他，眼里满是崇拜。

许尽欢在她身边坐下，望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语气很平淡：“小时候，我父母忙，经常把我丢给外婆，家离海边比较近，跟着他跑过不少海边。”

这是苏念第一次听他说起家里的事。她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里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那个永远考第一、看似无所不能的许尽欢，原来也有这样的一面。

“我小时候，爸妈经常带我去公园划船。”苏念轻声说，试图用分享来回应他的坦诚，“虽然是最便宜的小鸭子船，但我觉得特别开心。”

许尽欢转过头看她，阳光在他眼眸上反射出细碎的光点，但苏念能感觉到，那目光是柔和的也是悲凉的。

傍晚，班长神秘兮兮地宣布，晚上有惊喜。夜幕降临，大家在沙滩上点起火。当第一朵烟花在深蓝色的夜空中炸开时，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原来是几个家境好的同学凑钱，偷偷准备了一场小型的烟花表演。

五彩斑斓的烟火在夜空里绽放，又像流星般坠落，映亮了一张张年轻而兴奋的少年少女。苏念仰着头，看得入了迷。她从小到大，只在电视里看过这么近、这么美的烟花。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许尽欢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她转过头，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与烟花的光影里，对上了他的视线。他没有看天空，而是在看她。

周围是震耳欲聋的烟花爆炸声和同学们的欢呼声，世界喧闹无比。可在苏念的感知里，一切仿佛都被按下了静音键，仿佛慢动作播放着。

她只能看到他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里面映着烟花的璀璨，也映着她的身影。

他微微俯下身，靠近她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热流。周围的声音似乎瞬间回流，她清晰地听到他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被烟花声掩盖、却直抵她心尖的声音说：

“苏念，你比烟花好看。”

“轰——”

苏念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这最简单的几个字引爆了，一片空白。心跳声大到盖过了一切，血液奔涌着冲向脸颊和耳朵。她怔怔地看着他。

许尽欢说完这句话，自己也像是愣住了。他迅速直起身，别开脸，抬手推了推眼镜，试图掩饰那几乎要烧起来的耳根和脖颈。

但烟火的光，忠实地照亮了他通红的耳朵。

那一刻，什么年级排名、家庭差距、未来的不确定性，统统被苏念抛到了脑后。她只知道，这个夏天，这片海，这场烟花，和眼前这个因为她一句话而害羞到手足无措的少年，构成了她十七岁生命里，最盛大、最璀璨的风景。

回程的大巴上，累了一天的同学们大多东倒西歪地睡着了。车厢里很暗，只有路灯偶尔划过一道道暖黄的光芒。

苏念和许尽欢依旧并肩坐着，两人之间隔着一点点距离，却仿佛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苏念假装睡着，头一点点地，小心翼翼地，靠向了许尽欢的肩膀。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但……他没有推开。

过了好一会儿，她感觉到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然后，一件带着他体温和干净气息的薄外套，轻轻披在了她的身上。

苏念闭着眼，嘴角却无法控制地，扬起了一个甜蜜到极点的弧度。

这个暑假，才刚刚开始。而有些故事，似乎也正要翻开最动人的一章。苏念在心里悄悄许愿，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