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泰瑞沙很清楚,这仅仅是开始。她不能操之过急,不能让他觉得她目的性太强,从而唤醒他全部的防备。她需要耐心,需要像最顶尖的猎人一样,布下温柔的陷阱,等待他自己走进来。
她等了两天。这两天里,她按捺住立刻联系他的冲动,照常去芭蕾舞团练习,去声乐老师那里上课,仿佛生活没有任何改变。但她的手机始终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屏幕每一次亮起都让她的心跳漏掉半拍。
第三天下午,她估摸着他可能结束了一天中最忙碌的时段,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崭新的联系方式。她斟酌着用词,打打删删,最后发出了一条看似简单又合情合理的短信:
「道奇先生,您好,我是泰瑞沙,枫叶街公寓的。不好意思打扰您,我想给客厅换一个亮一些的灯泡,但对瓦数和接口不太了解,您能推荐一款吗?或者,我该去哪里买比较合适?」
信息发出去了。泰瑞沙将手机捂在胸口,在公寓里来回踱步,感受着时间被无限拉长的煎熬。
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了。
道奇:「普通E27接口,买不超过15瓦的LED灯泡就行,太亮伤眼。任何超市或五金店都有。」
回复很简短,专业,不带任何多余情绪,甚至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去问店员。
泰瑞沙看着屏幕,却没有丝毫气馁。他回复了,这就是成功。她没有立刻回复,而是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拿起手机,仿佛刚刚看到。
「谢谢您!您懂得真多,帮大忙了。那我下班后就去买。」
她附上了一个简单的笑脸表情 :) ,不过分亲昵,却足够友好。
这一次,道奇没有回复。
泰瑞沙并不意外。她知道,对于他这样的男人,过分的热情只会适得其反。她需要像春雨一样,细细绵绵,无声无息地渗透。
又过了几天,在一个傍晚,天空阴沉,似乎要下雨。泰瑞沙再次拿起手机。这次,她的理由更加“无力”,甚至带着点自嘲的笨拙。
「道奇先生,再次打扰您万分抱歉……我好像又把钥匙反锁在屋里了(我知道这很蠢)。房东电话打不通,您知道这附近有靠谱的开锁师傅吗?或者,这种情况我该报警吗?」
她发完之后,甚至能想象出他看到这条信息时,可能露出的那种带着点无奈、又觉得有点好笑的表情。一个连灯泡都不会选,还会把自己锁在外面的女孩,能有什么复杂的心机呢?她精心维持着这种“生活小白”的人设,将无助和信赖恰到好处地展现在他面前。
这一次,手机很快震动起来。不是短信,是直接打来的电话!
泰瑞沙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焦急和窘迫:“喂?道奇先生?”
“你在公寓门口?”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还在外面。
“嗯……”泰瑞沙小声应着,还配合着吸了吸鼻子,像是有点冷,又像是要哭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是他似乎叹了口气的声音:“站着别动,我十分钟后到。”
电话挂断了。
泰瑞沙握着手机,站在自己其实根本没有锁的公寓门口,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计划通的笑容。
看,他来了。不是以维修工的身份,而是以一种……更偏向于朋友甚至潜在保护者的身份。
雨点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打湿了伦敦的街道。泰瑞沙看着雨中匆匆的行人,心里却是一片晴空万里。
她知道,她正在一点点地,将那个名为道奇·兰登的男人,从“需要预约的维修工”,变成她“可以随时求助的道奇先生”。
雨丝变得细密起来,在傍晚昏暗的光线里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泰瑞沙站在公寓门口的屋檐下,看着雨帘中逐渐清晰的、骑着摩托车而来的身影。
道奇停好车,没戴头盔,金棕色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几缕不听话地贴在额前。他几步跨上台阶,带进来一股潮湿的、带着凉意的风,还有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机油和自由的气息。
“钥匙呢?”他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她微微瑟缩的肩膀和那双在渐暗天光下显得格外清澈的黑眸。
泰瑞沙适时地打了个小小的喷嚏,鼻尖微红,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窘迫:“好像……真的锁在里面了。”她指了指紧闭的房门,语气软糯,“我刚刚只是想出来倒个垃圾……”
道奇没说什么,走到门前,蹲下身,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但包含了几样精细工具的小皮套。他选中一根细长的金属条,开始专注地对付锁孔。
泰瑞沙就站在他身后,安静地看着。雨水顺着他夹克的布料滑落,在他脚边洇开一小片深色。她能看到他后颈因为低头而微微凸起的颈椎骨节,能看到他灵活的手指在锁孔里细微地动作,专注而稳定。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存在于幻想和偷窥中的影子。他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为她解决着一个愚蠢又真实的麻烦。这种真实的、带着烟火气的靠近,比任何幻想都更让她心跳失序。
“咔哒。”
一声轻响,门开了。
道奇站起身,收起工具,侧头看她,嘴角似乎有极淡的、一闪而过的弧度,不知是嘲弄她的粗心,还是觉得这情况有点滑稽。“好了。”
“太感谢您了!”泰瑞沙立刻表示,声音里充满了真实的如释重负(虽然这困境是她自导自演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您才好……又麻烦您跑一趟,还下着雨。”她看着他肩头被打湿的布料,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歉意。
“没事。”道奇抬手,随意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下次记得带钥匙。”
他转身似乎就要走。
“道奇先生!”泰瑞沙急忙叫住他。
他停步,回头,蓝眼睛里带着询问。
泰瑞沙脸上泛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红晕,像是鼓足了勇气:“那个……雨好像越来越大了。您衣服都湿了,要不……进来喝杯热咖啡再走吧?就当是……我聊表谢意。”她指了指屋内温暖的灯光,眼神里充满了不容拒绝的恳切,“而且,我刚好烤了一点小饼干,味道应该还行……”
这是她计划中的关键一步——将他请进她的私人领地,不再是维修工与住户的关系,而是……一种更私人、更模糊的关系。
道奇看着她,又抬眼看了看越来越密的雨幕,再低头看了看自己微湿的衣服。他沉默着,似乎在权衡。
几秒钟的沉默,对泰瑞沙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行。”
泰瑞沙几乎要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她努力维持着镇定,侧身让他进门:“请进。”
道奇第二次踏入了这间公寓。这一次,目的截然不同。空气里弥漫着刚刚烤完饼干的、温暖甜腻的黄油香气,混合着她身上那淡淡的甜香,与他带来的室外雨水的清冷气息交织在一起。
他脱下微湿的夹克,泰瑞沙立刻自然地接过去,挂在玄关的衣架上。他里面只穿着一件灰色的工字背心,精壮的手臂和胸膛线条一览无余,那些小黑痣在客厅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泰瑞沙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走向厨房:“您先坐,咖啡很快就好。”
道奇没有坐下,而是随意地站在客厅中央,目光扫过那些摆放整齐的书籍,墙上的芭蕾舞鞋装饰,以及角落里那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声谱仪。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泰瑞沙在厨房忙碌着,心跳如擂鼓。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像是有实质的温度。她端着咖啡和一小碟烤得金黄的小饼干走出来,放在茶几上。
“您试试看,我第一次烤,不知道合不合口味。”她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双腿并拢,姿态乖巧,像等待老师点评的学生。
道奇拿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点了点头:“不错。”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泰瑞沙心里炸开了花。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那双蓝眼睛终于正式地、带着某种探究意味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你一个人住,这些……”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显然价值不菲的物件和她的穿着气质,“看起来不像需要为水龙头和钥匙发愁的人。”
来了。泰瑞沙心里一紧,知道真正的考验到了。他果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她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轻轻的,带着点被看穿后的赧然,又有一丝倔强:“家里……是把我保护得很好。但我现在想试试,靠自己生活。”她抬起眼,眼神干净而坦诚,直视着他,“所以,才会闹出这些笑话……让您见笑了。”
她将自己所有“笨拙”的行为,都归因于一个被保护过度的乖乖女,初次尝试独立的狼狈。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且完美地掩盖了她真实的意图。
道奇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纯粹的、试图证明自己的认真,还有那一点点因为在他面前出糗而流露出的羞涩。他眼底最后那一丝审视,似乎慢慢化开了。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又拿起一块饼干,语气随意了些:“慢慢来就好。”
雨点敲打着窗户,室内弥漫着咖啡的香气和饼干的甜腻。他们之间,不再是维修工和住户,也不再是单纯的求助与被求助的关系。一种微妙而模糊的氛围,在雨声和灯光里,悄然滋生。
泰瑞沙知道,她成功地将他留了下来,不仅仅是身体停留在这间公寓里,更是一种心理上的、暂时的接纳。
她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看着他偶尔因为咀嚼而微微动用的、带着笑弧的嘴角,心里那株名为“爱恋”的藤蔓,疯狂地滋长缠绕。
这场雨,下得真是时候。而她精心烤制的饼干,味道也恰到好处。
战争的第二阶段,建立私人连接,顺利完成。下一步,该让他开始对她,产生真正的好奇心了。
雨声淅沥,敲打着窗户,将室内的温暖与静谧烘托得更加分明。咖啡的香气与饼干的甜腻在空气中缓慢交融。
道奇没有再多问关于她背景的事,似乎接受了那个“被保护过度的乖乖女尝试独立”的解释。他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姿态比之前随意了许多,目光偶尔扫过客厅里的陈设。
泰瑞沙知道,不能让他觉得无聊,也不能让气氛冷下来。她需要展示自己,不仅仅是“需要帮助的邻居”,更是一个有趣的、值得被了解的个体。
她的目光落在墙角那架声谱仪上,心里有了主意。
“道奇先生,”她轻声开口,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好奇,打破了沉默,“您平时……不工作的时候,喜欢做些什么呢?”她问得自然,像是寻常的闲聊。
道奇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语气依旧平淡,但少了几分职业性的疏离:“摆弄摩托车,或者帮朋友弄点东西。”他顿了顿,补充道,“偶尔去听听现场音乐。”
现场音乐。
泰瑞沙心里迅速记下这个关键信息。这与她预设的他热爱自由、不拘一格的形象吻合。
“真的吗?”她适时地流露出惊喜,黑眸亮了起来,“我也很喜欢音乐!我小时候学过声乐。”她没有炫耀,只是陈述,语气里带着对过往爱好的单纯怀念。
道奇挑了挑眉,似乎提起了一点兴趣:“声乐?唱什么的?”
“主要是古典乐和音乐剧。”泰瑞沙微微脸红,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她巧妙地示弱,留下一个可以让他追问的缺口。
“现在不唱了?”
“偶尔自己唱着玩。”她笑了笑,眼神掠过那架声谱仪,没有刻意指向它,却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道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个是?”
“哦,那个啊,”泰瑞沙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有时候录着玩,看看自己的声音波形。”她站起身,走到声谱仪旁,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金属外壳,动作带着一种不经意的熟稔,“很有趣,能看到声音的形状。”
她没有邀请他过来看,也没有立刻展示什么,只是站在那里,背影纤细,与那台精密的仪器构成了一幅和谐又略带反差感的画面——柔软的少女与冰冷的科技。
道奇看着她,眼神里那点探究似乎又深了一些。他放下咖啡杯,也站起身,走了过去。他没有靠得很近,就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看着屏幕上那些复杂的按钮和曲线。
“能看出什么?”他问,声音离得近了,带着他特有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泰瑞沙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强自镇定,伸手按了几个按钮,仪器的屏幕亮起,显示出基础的声波图谱。
“比如,不同的音高,波形就不一样。”她轻声解释,指尖在屏幕上虚点,“稳定的声音,波形就很平滑……”她说着,忽然停下,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顽皮和挑战,“要不要试试?”
道奇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提出这个。他看着眼前女孩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窘迫和无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动的、分享秘密般的狡黠。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泰瑞沙知道,不能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她拿起旁边一个连接着仪器的小型麦克风,递到他面前,笑容甜甜的,带着不容拒绝的期待:“很简单,就说句话,或者随便发出点声音。”
道奇看着她递到面前的麦克风,又看了看她充满期待的脸。雨声还在继续,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秒后,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像是败给了她的坚持,伸手接过了麦克风。
他的手指擦过她的指尖,比刚才更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皮肤的微凉和柔软。
他拿着麦克风,没有立刻说话,似乎有些无所适从。泰瑞沙鼓励地看着他。
终于,他对着麦克风,有些生硬地、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别扭,吐出了两个字:
“……好了。”
低沉、略带沙哑的男声透过麦克风,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声谱仪的屏幕上,立刻跳跃起一道独特的、属于他的声波轨迹,起伏,稳定,带着某种粗粝的力量感。
泰瑞沙看着那道波形,仿佛看到了他灵魂的某种具象化。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亲密感攫住了她。看,她捕捉到了他独一无二的声音印记。
“看,这就是你的声音。”她指着屏幕,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兴奋,“很……有力量。”
道奇也看着屏幕上那道属于自己的声波,眼神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他似乎也觉得这有点意思,嘴角那点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笑意,似乎真切了几分。
他放下麦克风,目光重新落回泰瑞沙脸上,这一次,带着更明显的审视,以及一丝……重新评估的意味。
“你懂的还挺多。”他说道,语气听不出是夸奖还是单纯的陈述。
泰瑞沙微微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轻声说:“只是……一点小爱好。”
雨声渐歇,窗外的天色愈发暗沉。室内的灯光却显得更加温暖。
道奇没有再坐下,他看了看窗外:“雨小了。”
泰瑞沙知道,这次是真的该让他走了。过犹不及。
“是啊,”她附和道,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感谢,“今天真的非常感谢您,道奇先生。不仅帮我开了门,还……陪我聊了这么久。”
道奇点了点头,走向玄关,拿起自己的夹克。
泰瑞沙送他到门口。在他拉开门,即将踏入外面带着湿气的清新空气时,她忽然轻声开口,像是最后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道奇先生……下次如果您去听现场音乐,附近有什么好地方……可以推荐给我吗?我……也想试试。”
道奇脚步顿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女孩站在门内的光影里,眼神清澈,带着对未知领域的好奇和一丝依赖。她没有直接索要下一次见面的机会,只是询问了一个他擅长领域的建议。
他沉默了一瞬,然后,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嗯。”
没有明确的承诺,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但对他来说,这已经是一种罕见的、对界限的松动。
门轻轻关上。
泰瑞沙靠在门上,这一次,她没有滑坐在地,而是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真正属于胜利者的、明媚而势在必得的笑容。
她不仅让他看到了她 beyond “笨拙少女”的一面,还让他亲自参与了一场小小的、私密的互动,甚至……得到了一个关于未来的、模糊的应允。
他对她,开始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