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奇那一声模糊的“嗯”,像一颗投入泰瑞沙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持续荡漾了好几天。她没有再主动联系他,那条关于现场音乐的短信石沉大海,但她并不焦急。
她深知,对于道奇这样的男人,过分的紧逼只会适得其反,她需要给他空间,让他消化那晚雨中公寓里发生的一切,让他对自己积累起足够的好奇。
一周后的一个傍晚,她的手机屏幕终于再次因为那个名字而亮起。不是电话,是一条简短得近乎吝啬的短信:
「明晚九点,老港口,‘锚与绳索’酒吧,有支本地乐队。」
没有问候,没有询问,只是一个简单的时间地点陈述。
泰瑞沙握着手机,在原地静静地站了足足一分钟,感受着心脏从停滞到疯狂加速的全过程。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如同夜色中骤然绽放的玫瑰,带着馥郁的香气和隐秘的刺。
他发出了邀请。不是维修的指令,不是无奈的帮助,而是一个关于“现场音乐”的、带着私人意味的邀请。
她没有立刻回复。她走到窗边,看着伦敦渐沉的暮色,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轻轻划过。她需要克制,不能让他觉得她一直在等待,更不能让他感觉她唾手可得。
直到临睡前,她才拿起手机,斟酌着用词,回复了一条同样简洁,却带着微妙互动的信息:
「听起来很有趣。我会准时到。(*¯︶¯*)」
她再次使用了那个简单的笑脸,维持着友好又不失分寸的姿态。
第二天,泰瑞沙花费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挑选衣服。她没有选择过于性感或正式的裙装,那会显得目的性太强。
最终,她选了一条质地柔软的深蓝色连衣裙,款式简单,剪裁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丰满而健康的身体曲线,领口的设计保守中带着一丝不经意间流露的柔美。她依旧没有涂口红,只用了让双唇显得水润饱满的透明唇釉,脚下是一双舒适的、略带一点矮跟的软底短靴,确保她能自如地行走,甚至……如果需要,能跟上音乐的节奏。
她提前十分钟到达“锚与绳索”酒吧。这里和她想象中差不多,不是那种喧闹的夜店,更像一个带着点航海风格、略显粗犷的Live House,空气中弥漫着啤酒、木头和老旧金属的味道,混杂着人群中散发的热意。
她选了一个靠近角落,却能清晰看到小舞台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金汤力,小口啜饮着,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视着入口。
九点过五分,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依旧穿着随性——一件黑色的机车皮夹克敞开着,里面是简单的白色T恤,脖子上那条黑色绳结项链清晰可见。他似乎刚结束工作,身上还带着点室外的凉意,金棕色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神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扫视着场内。
泰瑞沙没有挥手,也没有立刻迎上去,只是在他目光扫过这个角落时,微微抬起手,给了他一个安静而明确的信号。
道奇看到了她,穿过熙攘的人群,走了过来。他在她对面的高脚凳上坐下,将手里的头盔随意放在脚边。
“等久了?”他问,声音在乐队的调试音中显得有些低沉。
“刚到。”泰瑞沙摇摇头,将另一杯早已点好的、未曾动过的冰啤酒推到他面前,“不知道你喝什么,先点了这个。”
道奇看了一眼那杯啤酒,又抬眼看了看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打量。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
“谢谢。”
乐队开始了第一首歌,节奏不算激烈,带着布鲁斯的慵懒和沙哑。音乐声很好地填补了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
“你喜欢这种风格?”泰瑞沙微微倾身,靠近他一些,以便在音乐声中让他听清自己的话。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甜香,再次侵入他周围的空气。
道奇的目光落在舞台上,手指随着节奏轻轻敲击着桌面:“还行。比那些吵死人的强。”
“我觉得挺好,”泰瑞沙笑了笑,目光也转向舞台,侧脸在变幻的灯光下显得柔和而专注,“有种……故事感。”
她没有刻意地一直找他说话,而是适时地沉浸在音乐里,偶尔在歌曲间隙,才会转过头,与他交流一两句对音乐的看法,或者分享一个听到某段旋律时细微的感受。她展现出的是一种真实的欣赏,而非为了讨好他而附庸风雅。
几首歌过去,一杯酒见底,气氛在音乐和酒精的催化下,变得松弛而自然。道奇似乎也放松了下来,他靠在椅背上,一条长腿随意地支着地,目光偶尔会落在泰瑞沙被灯光勾勒的侧影上,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审视。
中场休息时,音乐暂停,酒吧里的嘈杂人声变得明显。
道奇忽然转过头,蓝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藏着旋涡的深海,直直地看向她,问出了一个盘旋在他心中许久的问题:
“你经常这样?”他顿了顿,补充道,“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或者……轻易接受陌生男人的邀请?”
他的问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像是在试探她的边界,也像是在确认某种他尚未定性的东西。
泰瑞沙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她的黑眸在灯光下清澈见底,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真诚,以及一丝被他话语中隐含的质疑所刺伤的细微委屈。
“不,”她回答得清晰而肯定,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他听清,“我不经常来。也不经常……接受邀请。”她微微停顿,目光垂下,落在自己握着酒杯的手指上,声音轻了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只是……您的邀请,不一样。”
她没有说哪里不一样,没有提起雨夜,没有提起十年,只是将这份“特殊”轻轻巧巧地、完全地赋予了他。
道奇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用力的指尖。酒吧喧嚣的背景音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开来。
他看了她很久。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招来酒保,又点了两杯酒。
将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时,他的动作似乎比之前……柔和了那么一点点。
“下一首应该不错。”他目光重新投向即将开始的舞台,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但那个锐利的问题,似乎随着音乐的前奏,悄然消散了。
泰瑞沙接过酒杯,指尖感受到玻璃杯壁冰凉的湿意,心里却是一片滚烫。
这场在音乐与酒精中进行的、无声的博弈,她再次占据了上风。而他眼中那份审视,似乎正一点点,被一种更复杂、更难以名状的情绪所取代。
乐队重新登台,这次的节奏比之前更快,带着摇滚的力道,鼓点敲击在胸腔,引起共鸣。酒吧里的气氛被推向一个小高潮,不少人离开座位,挤到舞台前方,随着音乐晃动身体。
道奇依旧靠在椅背上,似乎对这种热闹兴致缺缺,但他敲击桌面的手指节奏明显跟上了鼓点,暴露了他内在的律动。他的目光更多时候落在泰瑞沙身上,带着一种越来越不加掩饰的探究。
泰瑞沙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像温暖的阳光落在皮肤上,带着灼人的温度。她没有回避,偶尔在听到一段精彩的吉他solo时,会转过脸对他露出一个毫无防备的、带着纯粹欣赏的笑容,眼睛亮得像盛满了碎星。
又一曲结束,掌声和口哨声响起。道奇忽然倾身过来,距离瞬间拉近,他身上的皮革味、淡淡的烟草和啤酒气息将她笼罩。
“会跳舞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贴着她的耳廓,热气拂过她敏感的肌肤。
泰瑞沙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舞台前方拥挤的人群正在随着间歇的音乐扭动。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蓝眼睛,那里面没有戏谑,只有一种直接的、甚至带点挑战的意味。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狂乱的心跳,没有回答会或不会,只是微微歪头,反问,声音带着一丝被音乐掩盖的轻颤:
“您想看我跳吗?”
这话问得大胆,近乎调情,却又被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和纯然的神情中和了攻击性,变成了一种纯粹的、等待他指令的乖巧。
道奇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要在那层清澈底下找出点什么。然后,他扯了扯嘴角,那点熟悉的、带着小虎牙痕迹的笑意又浮现出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清晰。
“下次吧。”他直回身体,重新拉开了距离,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目光重新投向舞台,仿佛刚才那句近乎撩拨的问话只是随口一提,“这里太吵。”
下次。
他又一次提到了“下次”。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应允,而是带着具体的内容——跳舞。
泰瑞沙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她低下头,用小勺轻轻搅动着杯中所剩无几的冰块,借此掩饰内心的波澜。他不仅在观察她,还在……规划与她的下一次互动。这进展,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后半场的音乐,泰瑞沙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的感官被身边这个男人完全占据——他喝酒时喉结的滚动,他随着音乐无意识敲击桌面的、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他皮夹克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上那个银色金属环,以及他偶尔投过来的、带着温度的目光。
酒吧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空气变得有些浑浊。一个端着酒的男人踉跄着从他们桌边经过,差点撞到泰瑞沙。道奇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揽了一下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一下,避开了碰撞。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隔着连衣裙薄薄的布料,力度清晰地传来。只是一触即分,快得像错觉。
“小心点。”他松开手,语气依旧平淡。
“……谢谢。”泰瑞沙小声道谢,感觉被他碰触过的那一小片肩膀皮肤,像被烙铁烫过一样,残留着鲜明的触感和温度。这短暂的、保护性的接触,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她心悸。
乐队演出接近尾声,最后一首歌是一首节奏舒缓、带着淡淡忧伤的蓝调。灯光也暗了下来,只剩下舞台中央一束追光。
道奇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泰瑞沙也没有打扰他,她看着他在昏暗光线里显得更加立体的侧脸轮廓,看着他似乎沉浸在音乐中显得有些疏离的眼神,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自由不羁、甚至有些玩世不恭的男人,内心或许藏着比她想象中更深的东西。
音乐停止,演出正式结束。人群开始喧闹着散场。
道奇拿起头盔,站起身:“走吧。”
泰瑞沙跟着他走出酒吧,夜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激灵,也让她有些晕眩的头脑清醒了几分。街道上依旧灯火通明,与酒吧内的昏暗恍如两个世界。
他推着摩托车,两人并肩走在还有些潮湿的街道上,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仿佛还残留着酒吧里的音乐、酒精和那个短暂的触碰。
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街角,道奇停下脚步,长腿一跨,坐上了摩托车。他戴上头盔,然后拿起另一个备用头盔,递给她。
“送你回去。”他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来,有些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泰瑞沙看着他,没有立刻去接。夜风吹拂着她的裙摆和发丝,她的心跳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她摇了摇头,在黑发衬托下显得愈发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感激和独立的神色:
“不用了,道奇先生。我家离这里不远,走回去就好。”她顿了顿,迎上他头盔下那双似乎有些讶异的蓝眼睛,声音轻柔却坚定,“今晚……已经很麻烦您了。”
她选择了拒绝。不是欲擒故纵,而是一种姿态——她并非需要被时时护送、毫无自保能力的小女孩。她可以接受他的帮助,也可以礼貌地拒绝。她要让他知道,她是一个有自己边界和主见的成年女性。
道奇拿着头盔的手停顿在半空,他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这话的真伪,以及背后的含义。
几秒后,他收回了手,将头盔挂回车上。
“随你。”他发动了引擎,低沉有力的轰鸣声在夜晚的街道上响起,“路上小心。”
“您也是。”泰瑞沙站在路边,对他挥了挥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甜甜的笑容,“谢谢您的推荐,乐队很棒。”
道奇最后看了她一眼,目光深沉,随即拧动油门,摩托车如同黑色的猎豹,迅捷地融入车流,尾灯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泰瑞沙站在原地,直到再也听不见引擎的声音,才缓缓放下手。夜晚的凉意让她抱了抱手臂,但心里却燃烧着一团火。
她拒绝了他的护送,却在他心里,投下了一颗更值得玩味的石子。
他一定会想,这个女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乖巧,却又独立;依赖,却又保有距离;看似单纯,眼神里却藏着不容小觑的执拗和……秘密。
泰瑞沙转身,独自一人朝着公寓的方向走去,脚步不疾不徐。她知道,经过今晚,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
狩猎,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下一次见面,将不再需要任何“维修”的借口了。而“跳舞”的约定,像一颗悬在眼前的、诱人的糖果,等待着被摘取。
她抬起头,看着伦敦夜空中稀疏的星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摩托车尾气的味道,和她自己那份势在必得的、隐秘的欢喜。